后鸠山时代日本悬念重重：菅直人重启强力政治

　　后鸠山时代：菅直人重启“强力政治”

　　莲舫，日文全名“村田莲舫”，原为电视台主持人。1995年到1997年曾经在北京学习过汉语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王东 | 日本东京报道

　　菅直人在6月8日晚和其他16名新老大臣毕恭毕敬地一一走到天皇面前，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下大臣认证国书，正式组成了新的菅直人内阁。

　　这天东京一早就开始下起了小雨，最高气温在25摄氏度左右，比往年要冷不少。菅直人及其他男性大臣一概是深色燕尾服，竖条西裤，系一条浅色领带。在天皇颁发认证书的仪式上，日本政治家很少系红色或者是其他深色领带，白色领带通常在婚礼上才使用。这种场合，大家尽可能选择灰色，郑重而不张扬。

　　另一边，自从6月2日宣布辞职后，鸠山由纪夫就清闲了起来。按说在留守期间，特别是退出首相公邸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记者招待会，但鸠山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差不多是唯一一个身体很好，但没有举办退职会见的首相。这也更多地让人觉得鸠山比其他世袭政治家更充分地演示了二世、三世日本政治家的特点：说不干就不干，并不去解释什么。

　　东京银座街头的大屏幕电视很快就开始播放认证式以后菅直人等大臣们接受媒体拍照的情况，大臣们对今后的政治活动似乎信心十足。只不过街头观看的人很少。8个月以前鸠山内阁成立时，街头放映过类似的电视画面，那时比现在要热闹很多，毕竟那是民主党54年来第一次通过选举将自民党赶下政治舞台。

　　一年，或者是不到一年就更换首相，让日本国民对“换人”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了。民主党需要在3个月后重新选举党首，一旦换党首的话，现在身处中心位置，笑得非常灿烂的菅直人，也有可能和鸠山一样默默地退出政治舞台的中心。

　　维持一个比较长期的内阁，这是菅直人最先要考虑的问题，但他似乎还不能保证自己真的能干两年或者更长时间。日本政局依旧充满了变数。

　　鸠山的“破”与“立”

　　“鸠山由纪夫首相最大的功绩在于推翻了自民党1955年以来的一党专政。历史也会重重地为他留下一笔。”原《朝日新闻》记者、退休后从事独立撰稿工作的田上干夫对《望东方周刊》说。

　　田上说，2009年8月他去日本各地采访选举时，已经明显感受到民意转向了民主党，对于民主党将获得众议院的多数席位确信不疑。“选举前，日本社会非常沉闷，民意希望直接造成这种沉闷的自民党下台，让日本走向一个新的时代。”

　　政治家的选举演讲是需要动员听众来会场的。当时的民主党候选人中，初出茅庐的人占了大多数，而且大多不是演讲的高手，组织也很不严密。但是“你能看到很多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会场，人数不见得多，气氛却十分的热烈。有组织地来到自民党候选人会场上的人，人数不少却很难听到发自内心的掌声。”田上回忆说。

　　自民党党首小泉纯一郎在任期届满后，随即于2005年让出党首席位，政权转让到了年轻的安倍晋三那里。小泉引入的市场自由竞争机制带来的过度竞争让日本社会很不适应，日本人原指望用年富力强的安倍带领日本走出十余年来的经济发展停滞，但是虽有党务工作经验，但并没有当过具体行政机关大臣的安倍，很快就感到自己把握局面的局限性。一年之后，便草草将政权转让给了福田康夫。

　　福田康夫同样难以应对自由竞争体制的“后坐力”。在相关政策的调整方面，他显得犹豫不决。加上福田本人同样缺少行政经验，与安倍一样，一年之后他就放弃了首相职位。

　　接下首相席位的是麻生太郎。自民党选择麻生接替福田，多少吸取了前两位首相只懂党务，缺少行政经验的教训，让在经济、外交方面比较有能力的麻生出任党首、首相，希望可以在首相任期届满时，通过全民选举，维持自民党的执政党地位。

　　但是，在对待金融危机一事上，麻生首相明显判断失误，一直延误处理时机。

　　“日本民众希望出现一个革新政权，他们把这个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民主党身上，使得民主党在2009年的大选中获得了绝对胜利。”田上说。但是，“选民并没有看到，鸠山本人与安倍、福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是世袭政治家，同样是从参加自民党开始自己的政治活动，更重要的是同样没有行政经验。”

　　8个月后，民众已经感觉到了鸠山政权的局限性。

　　“小鸠”双头体制败在哪里

　　鸠山有打倒自民党的巨大功绩，但在建立新的体制上，却重走了安倍、福田的老路。好在鸠山由纪夫首相有政治大佬小泽一郎的辅佐，日本政界称这个组合为“小（泽）鸠（山）”双头体制。

　　“小鸠”体制在上台之初，就面临需要尽快解决的三个问题：第一是与美国的关系，具体地说是解决美国在日军事基地问题。

　　从国际环境看，在人们可预见的30年到50年的范围内，准备在军事上与日本发动一场全面战争的国家并不存在，因此1945年二战以后在日本驻扎下来的美军，其存在意义到底在哪里，就成了日本每次选举时的一个重要争论点。

　　这里面还包括了几个较小的问题，比如纪律涣散的美国军队在日本共犯下20万件以上的犯罪案件；美国不仅不向日本提供租借军事基地的费用，反而要由日本政府每年向美军提供20亿到30亿美元的补贴等等。

　　第二是政治与金钱问题。自民党失信于民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金钱问题上。到了民主党时代，特别是进入到“小鸠”体制后，这种金钱上的“说不清”以更加剧烈的方式显现了出来。

　　鸠山的母亲鸠山安子，每月支付15万美元左右的费用给儿子，而鸠山由纪夫对此竟然“毫不知情”，每次都是由秘书代领代支。负责民主党党务的干事长小泽一郎的金钱问题，更是非常严重。购买各处房地产的数亿日元的来源问题，小泽的解释无法让日本人信服。

　　第三是经济政策的混乱。自民党时代，很多时候是通过各种公共项目的建设来刺激经济发展，建造了大量的大坝、楼堂馆舍。民主党则主张“停建水泥项目，向智力投资”。

　　组建政权后，他们首先向筹建了40余年尚没有结论的八场大坝开刀，决定停建该项目。但是未想到的是，40年前那些反对建设大坝的人，如今需要靠建设大坝来获得生计，停建一事不了了之。

　　还有日本航空公司（JAL）的问题。如何处理赤字累累的日航，民主党开始时表示“不会让该公司破产”，后来又不得不动用法律程序，准备让该公司重组（破产）。究竟具体该如何处理，到现在尚无结论。

　　此外，国家财政严重超支。增税是解决的办法之一，但老百姓大都不愿意多缴税。于是，增税问题一刻不停地缠绕着民主党。

　　还有，鸠山选举时许诺的给每个有孩子的家庭补贴，当政后改为先补贴一半，至于今后能补贴到什么时候，民主党更是没谱。

　　这些让鸠山内阁的支持率从8个月前的71%，直降到不足20%。鸠山由纪夫也只能退阵了。

　　菅直人拼“强力”

　　尽管安倍以后的日本政治家要么人高马大，要么运动员出身，体质良好，但日本政治却一直缺乏“强悍”。

　　现在，菅直人内阁开始追求“强势”和“强力”。6月8日下午在去皇宫领取认证书之前，菅直人先见了记者。这也是菅直人就任首相后第一次见记者。

　　“政治的作用是尽可能减少贫困、战争等给国民、世界人类带来不幸的要素。”菅直人一开场就展示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为此他说，他要建设的是一个“强有力的经济、强有力的财政及强有力的社会保障体制”。这种体制要把环保、医疗等作为重点财政分配对象，把亚洲的经济增长与日本经济结合起来。

　　菅直人本人是个在政治上有过挫折的人，通过不断追求“顽强”才在政治中脱颖而出。安倍、福田、鸠山等均生于政治家家庭，而菅直人则出生于经济比较落后的山口县一个普通市民家庭。大学毕业后，他追随市民运动家市川房枝，三次参加竞选，三次落选，直到1980年才初次当选为众议院议员，此时距离他首次参加竞选已经过去了4年，也是他大学毕业后从事政治活动的第10个年头了。菅直人之前的首相，安倍、鸠山等基本上都在家族的支持下，一参加竞选就直接当选，相比之下，菅直人要曲折了很多。

　　与经济界、政界交往较多的神钢商事总裁森协亚人对菅内阁有着更深一层的理解。“菅直人首相走过相对曲折的从政之路。在鸠山内阁当副首相，让他亲眼看到鸠山与小泽的关系，鸠山面临的问题、处理的方法，应该能让菅直人从中吸取较多的经验教训。鸠山前首相不能解决的问题，到了菅首相时代如果同样不能解决的话，民众知道是前内阁留存下来的难题，而一旦解决了则会对菅首相有较高的评价。”森协对记者说。

　　菅在当选首相前做过厚生大臣（桥本内阁，1996年），以后在鸠山内阁中出任过科学技术政策大臣、经济财政政策大臣、财务大臣，在鸠山内阁解散前是副首相。他的行政经验要大大超过只懂得党务的自民党安倍首相及民主党鸠山首相。长期的市民运动经验告诉他，不能用老套的方法解决问题，新时代需要有新的方法及对策。

　　在持续了几代短命内阁，政治逐步失去民众关心，经济一天天下滑的时候，菅直人提出的“强力政治”，发出了要改变现状的强烈信号。

　　内阁新气象

　　菅直人内阁是在鸠山突然辞职的情况下组建的。6月8日，17名成员站在一起拍照时，人们发现除了5名是新成员外，其他均为鸠山的原班人马。

　　内阁中一个重要看点在于华裔政治家、42岁的参议院议员莲舫。

　　莲舫，日文全名“村田莲舫”，原为电视台主持人。1995年到1997年曾经在北京学习过汉语，回到日本后对中国问题非常关心。记者经常在一些小型讨论会上与莲舫见面，当选议员后，她曾邀请记者去位于国会议事堂附近的议员办公室座谈。办公室里，各种资料装满了多个书架，很难令人相信这是只干了一届议员的日本政治家。而且，每次见面她总会说几句中文，但进入正题后马上就改用日语。

　　在鸠山内阁，莲舫负责甄别自民党留下的各种经济团体的工作，以提问犀利著称。如果给鸠山内阁打分的话，处理自民党留下的烂摊子，把不必要的协会、组织废除掉是鸠山内阁的亮点之一，莲舫在其中功不可没。在菅内阁中，莲舫负责行政刷新方面的工作，同样是给新内阁挣分的一个重要方面。

　　日本的驻华大使通常会选择懂中文的职业外交官，但目前菅内阁很有可能选择一位民间人士，伊藤忠商事原董事长、71岁的丹羽宇一郎出任这一职位。2005年5月，《望东方周刊》记者曾在北京独家专访过丹羽董事长（见2005年5月26日《望东方周刊》）。丹羽后来出过一本书，名叫《工作练就人才》，封面是他手拿一个普通文件包，正走出地铁的照片。作为一个世界500强企业的老板，丹羽仍然乘坐地铁上下班。

　　“让一个特别了解经济的企业家去中国，当然会更加深化日本与中国的经济关系。”早稻田大学教授木下俊彦对本刊记者说。

　　但在野党自民党对菅内阁已经开始了批判。6月8日，前首相安倍晋三在演讲时说，菅内阁“是历史上少见的一个阴险的左翼政权”。1999年日本准备通过国旗国歌法时，菅直人表示反对这样的法律。“现在反对君之代（国歌）、日之丸（日本国旗）的人，竟然当上了首相。”安倍不无嘲讽地说。

　　7月下旬参议院选举，9月民主党党内选举，菅内阁需要度过的难关还有很多，鸠山之后的日本政治仍悬念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