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是，稍微细心的人可以看到，李江华、陈爱民、许建斌三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确实被渐渐地“淡忘”在了国土资源厅的公开文件上。2009年3月1日，在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关于省国土资源厅领导成员工作分工的通知》上，公布了工作分工名单，以刘积福为厅党组书记、厅长，而李江华、陈爱民、许建斌三人却已然不在其列，并且，副厅长的职位已有新人取而代之。

　　2009年4月左右，江西省检察院传出消息，对李江华、陈爱民、许建斌刑拘的决定被批准，三人随后被江西省公安厅逮捕。几个月后，他们均因涉嫌受贿罪，分别交由新余、景德镇、赣州三地检察院审查起诉。该国土资源厅官员还证实，三名副厅长落马的同时，厅里的另外三名处级干部也被宣布离职接受调查。

　　有当地官员评价说，国土厅此次事件的政治影响，不亚于当年该省原副省长胡长清的落马，并且有人表示，此次省纪检的办案力度“让人震撼”。一年来，该省有13名县处级以上官员相继落马，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风暴在江西国土系统掀起，动作之大为全国少见。

　　“案情间互无牵连，既非窝案，也非串案”，对于三名副厅长的腐败案件，江西省纪委、高检告诉媒体，三起案件“问题发生的时间跨度大，有的问题更多是在地方任党政领导时所为，是在相对集中的时间段和部门暴露出来的个案”。但在分属三地的审判中，法律都进行了正义的审判。

　　今年1月，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原副厅长许建斌因受贿221.59万元人民币，被江西省赣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50万元。据了解，许建斌在宣判后没有提起上诉，该判决已发生法律效力。

　　4月16日，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原副厅长李江华受贿案一审落槌，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目前仅剩下原副厅长陈爱民涉嫌受贿一案，尚未公布宣判结果。

　　但是，案情之重，查办力度之大，并且由此引发了该省国土系统的反腐风暴，其实这些都不是这三宗腐败案的最大亮点，人们更为关注的，是引爆这一切的导火线，以及隐藏于背后的官场生态。

　　“窃听门”成导火索

　　一封关于国土厅的举报材料，江西省纪委在2009年初把它转给了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厅长刘积福（今年3月已退休，下略）。打开材料，其中竟然有刘积福与人在办公室谈话的影音记录。

　　这是“窃听门”事件的开始，江西省政法系统一名官员说，“窃听门”直接加速了三个副厅长的东窗事发。

　　“有人用下三滥的手段，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虚弱”，在“窃听门”之后，刘积福开始认为自己办公室被安装了窃听设备，恼羞成怒之下，他在多个场合这样公开怒斥。盛怒之余，刘积福开始了着手调查，并把主导者推断在了国土厅内部。后来，刘积福向纪委反映了“窃听门”，并提请纪检部门介入调查。

　　该厅有一正四副共5名厅长，江西省国土厅办公室主任肖彦明介绍说，国土厅未设置过第一副厅长或常务副厅长。在许多怀疑对象中，刘积福最终锁定在了李江华、许建斌和陈爱民三个副厅长身上，其实这并不是偶然的。

　　翻开履历表，三个落马的副厅长，包括已经退休的厅长刘积福，个个都有着光鲜的过去。

　　“李江华是越级破格提拔的，由副处直接升副厅。”该厅一位官员说，37岁的李江华成为正副厅长中最年轻的一个。2000年，江西省委组织部在全省公开选拔副厅级干部，时任贵溪市（县级）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的李江华，成绩名列前茅，当年就被空降至省国土厅任副厅长。

　　“许建斌理论水平很高，是上饶市近年来引进的最优秀人才之一。”上饶市一名曾与许共过事的官员告诉媒体，许的落马，非常可惜。许建斌是2004年中组部、团中央组织的第四批赴赣“博士服务团”成员，曾“为上饶市经济腾飞作出巨大贡献”。2007年8月，许建斌被江西省委组织部任命为省国土厅副厅长。

　　陈爱民在担任贵溪市委书记时，该市在全省县级城市经济实力由中下游一举冲至全省第一。2006年任满后，陈爱民被调任国土厅任副厅长。

　　相比之下，刘积福是军人出身。1998年长江大堤破堤之时，刘积福正担任九江市代市长，他采取的沉船堵口成为我国大江大河抢险中被借鉴的一条重要经验。后来，调任江西省国土资源厅任党组书记。2006年3月30日，刘积福被正式任命为厅长。

　　四人的官嘲争斗”也随之演变开来。四人中，李江华在该厅入职时间最早，资历也算最老，在他手上提拔了很多处级干部。据记者了解，在刘积福任厅长前后一段时间，李江华曾多次对外高调宣扬，自己是国土资源厅第一副厅长，资历最老，李江华因此对正厅长刘积福形成了“拥兵自重”之势。

　　而刘积福则“脾气比较急，雷厉风行，对下属要求达到严苛的地步，下属哪方面工作没做好，他不会给你面子，会当场骂你，给你难堪，也得罪很多人。”有知情的官员说，关于刘积福的告状信也有很多。

　　一名跟随刘积福多年的国土厅官员称，更让刘积福难以忍受的，是李江华几乎插手国土厅每一项事务，身为厅长的刘积福工作开展难度很大，“很是压抑”。性格耿直的刘积福与“霸道”的李江华也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发生争执。

　　“窃听门”只是最直接的导火索，将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托出了水面。

　　反腐是系统工程

　　副厅长对厅长的“窃听”，以及厅长对副厅长的检举，这两个细节既是促成本次案发的关键点，也几乎成了人们对此次反腐风暴的关注焦点。

　　这是不是意味着反腐就沦为了权力斗争的手杖？于是，人们对这起案件的关注，演变成了对反腐与权力斗争的关注。甚至有媒体发文称“反腐成权力斗争工具”，记者从各种声音中发现，抱有这种担忧的人并不少。

　　记者为此采访了四川省社会科学院人事处处长陈井安，陈井安专家认为“权力斗争与反腐败之间没有天生的、必然的联系”。如果非要说反腐与权力争斗之间谁被利用了，那么从不同的角度上，既可以认为是“反腐败被用作权力斗争的工具”，也可以认为是权力斗争加速了腐败暴露，促进了案发，推动了反腐。同时，在这三宗腐败案中也可以发现，被暴露的都是一些确实存在腐败行为的官员。

　　不过，陈井安也认为，实际上，权力斗争与反腐败之间并没有天生的、必然的联系。同时，也没有必要过分去“区分某次腐败问题的暴露是权力斗争的结果还是正义战胜了邪恶”，因为更重要的是客观效果上的腐败被揭露了。

　　尽管权力斗争在反腐中客观上具备着某种功能，但是，这并不是反腐工作的主要技术和手段。所以，对于腐败问题，除了一些非正常的暴露方式之外，陈井安提倡“应该依赖科学的反腐手段予以揭露和发现”，并且在团队的组建中，“更多地应该考虑在专业、知识、能力上的相互协调与配合”。

　　除此之外，作为社会公认的腐败高发领域，况且关乎到如何挤除腐败成本，从而降低房价这一热点民生问题，国土资源系统的廉政建设是社会所广泛关注，并且热衷于探讨的。

　　“反腐是系统工程”，当地一个国土干部告诉记者，国土资源管理权过度集中与缺乏监管，因而很容易导致权力寻租发生。

　　“一些大款、老板动辄一掷千金，不惜十几万元、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地送给他好处，一旦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就会走向犯罪深渊。”已经落马的原南昌市国土局长周宏伟忏悔道，在自己日常生活中，与大款、大老板打交道多了，总会产生一种强大的落差感，最终铤而走险。

　　在制度设计上，也给公共权力寻租留下了余地。江西省犯罪学会常务理事、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法律系主任颜三忠认为，现行土地管理法规中，对土地征用的条件、征用租用土地的价格、土地补偿费的标准等仅作了原则性的规定，有些实施细则也不够详尽完备。这不仅给了有关的决策人员、经办人员拥有很大的自主决定权，而且留下了权力寻租的漏洞。

　　另外，权力的过分集中，也为以权谋私者提供了条件。“一块土地的背后，往往交织着各种权力的拉动和平衡，权力干涉多，监督环节往往形同虚设。”颜三忠说。

　　但是，国家的党风廉政建设也没有松懈，并且从近两年的情况来看，力度还在加大。今年年初，浙江国土系统在廉政风暴下，侦查出贪污贿赂、渎职侵权犯罪案件61件共67人。

　　无怪乎，在今年全国国土资源系统党风廉政建设工作会议上，国土资源部部长徐绍史疾呼要“大喝一声、猛击一掌”，并强调要“用两到三年时间遏制住易发、高发的势头，并且力争局面有明显的改观”。■

　　反腐败不能靠权力斗争

　　—专访人才管理专家陈井安

　　□本报记者吴力发自成都

　　陈井安，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四川省有突出贡献的优秀专家，中共四川省委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研究领域：人力资源管理；科研管理。

　　▲客观效果是腐败被揭露了

　　影响力周刊：反腐会被权力斗争所利用吗？

　　陈井安：反腐为权力斗争所用，或者说反腐有可能成为权力斗争的工具，坦率地说，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至于是否反腐败被利用，是否胜利者是更大的腐败，是否类似于五十步笑百步，应该依赖科学的反腐手段及持续的反腐工作予以揭露和发现，而不应该成为否认反腐败正当性的理由和借口。

　　影响力周刊：如何去规范反腐败和权力斗争两者之间的关系？

　　陈井安：没有必要去区分某次腐败问题的暴露是权力斗争的结果还是正义战胜了邪恶，毫无意义，因为客观效果是腐败被揭露了。即使是因为权力斗争而发现腐败，即如人们所痛快的因为狗咬狗而暴露，亦是一件好事、快事，亦有其正面的积极意义。

　　▲不能把腐败暴露看作权力斗争的结果

　　影响力周刊：就这起案件而言，权力斗争和反腐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天然的利用关系？

　　陈井安：权力斗争与反腐败之间没有天生的、必然的联系。该案件反映出来的，既可以认为是反腐败被用作权力斗争的工具，也可以解读为是相互监督、相互制约的结果。在一个领导班子里面，相互的权力制约是科学管理的应有之义，尤其是对一把手权力的制约，更应该在制度设计和班子建设中作为重中之重予以关注和考虑，而这些不应该被视为权力之争或权利之争（以“权利”替代“权力”进行表述，更接近实际，也具有更宽泛的含义）。

　　影响力周刊：可以把这次腐败事件的暴露看作是权力斗争的结果吗？

　　陈井安：前面已经说了，两者之间并无天生和必然的联系。需要指出的是，如果仅仅把腐败暴露当作是权力斗争的结果，很容易把舆论引导进一个误区，即：干部队伍的主流是腐败的，是为了个人私利而不择手段争斗的。而这是不符合实际的。而且，这种认识误区也会制约我们反腐工作的思路，会影响反腐的路径选择和制度设计，最终影响反腐工作的成效。

　　▲权力斗争不是反腐主要技术和手段

　　影响力周刊：权力斗争在反腐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陈井安：从客观效果来看，权力斗争可能在反腐败工作中具有一定的工具性功能，但决不可能也不应该成为我们反腐败工作的主要技术和手段。

　　影响力周刊：权力斗争一定有利于反腐吗？

　　陈井安：权力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鼓励或变相肯定权力斗争的任何企图都是有害的。反腐败工作必须在党的领导下有组织、有秩序地进行。同时，诚如上述，不要把正常的意见分歧和对工作的不同思路简单地判断为是“权力斗争”，这将会有损于工作的正常开展和干部队伍建设。

　　影响力周刊：在实际操作中，如何尽量避免权力斗争？

　　陈井安：我们在考虑领导团队的建设时，更多地应该考虑在专业、知识、能力甚至性格上的相互协调与配合，这样会更有利于民主决策和科学决策，而不应把重点放在团队成员之间是否有利益冲突上。■

(责任编辑：高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