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实名制”在即,记者暗访广州东圃一带,发现部分正规网吧已安装的“身份证等级系统”形同虚设 娱乐手段匮乏,很多低收入家庭孩子将上网作为唯一消遣,有家长担心,正规网吧大门关闭,他们将沉迷黑网吧 广州一位社区主任认为,不解决资金、场地掣肘,建立社区青少年网络服务中心只能纸上谈兵 广州市广州大道北一间公话商店“变身”网吧,不少孩子正专注地玩游戏。
有些黑网吧藏身小杂货店的阁楼里,十分隐蔽。鲁力摄 编者按 据广州市有关部门证实,7月1日起,广州千家网吧将实行实名制,刷身份证上网,不满18周岁的青少年去网吧将遭拒。在广州,青少年网民众多,其中不乏新生代农民工及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当正规网吧把他们拒之门外,面对问题丛生的黑网吧的诱惑,他们该何去何从?本报记者近日深入一群经常光顾网吧的青少年当中,展开调查。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日前发布的《2009年中国青少年上网行为调查报告》显示,网吧作为中国青少年上网场所的重要性正在弱化,但去年仍有49.4%的城镇青少年在网吧上网,在农村这个比例高达54.9%。
据广州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市场处有关人士证实,从7月起,顾客凭二代身份证才能进网吧消费,不满18岁的顾客会被拒之门外。本月30日前,广州市现有的约1000家网吧要全部安装“第二代身份证实名等级系统”。
实名制已经布局,但对15岁的中学生侯小剑(化名)、16岁的新生代农民工张西(化名)而言,生活并无改变———
放学、下班后,他们依旧流连于街头网吧:房间里空气污浊,光线昏暗,旧电脑风扇的声响如中年男人的喘息;形形色色的人进出其间,有人兜售“药品”,也会有人用凶狠的眼神直视;“网吧并不美好”,但游戏里,虚拟的命运似乎更易把握,身价完全可由敲击键盘的本领而改变……
故事 优等生的堕落 少年侯小剑是哪一年开始流连于网吧,其父亲侯先生至今也说不清。他一开始觉察到孩子行为异常是3年前。侯先生是湖南长沙人,妻子是他大学同学,两人现供职于广州一家企业。
5年前,侯先生一家南下广州定居,儿子就读于天河区一所小学,小学时期的侯小剑听话,学习成绩优异。
侯小剑的父亲说,是网吧改变了孩子———曾经阳光的侯小剑渐渐孤僻,渐渐与家人疏远。这一切始于三年前,那年侯小剑升入中学,中学一年级下学期,侯先生觉察到孩子行为异常———每逢节假日,侯小剑就会趁父母午睡出门,消失一下午,从不告知家人自己的行踪。
不安的父母开始跟踪侯小剑,两周后,侯先生确定了儿子的去处,中山大道旁的一间商店,一间伪装成商店的黑网吧。
这间商店位于天河区新元小学旁,很多学生光顾,侯先生尾随儿子走进商店,才注意到商店屋顶藏有夹层,逼仄、幽暗、闷热的空间里摆放了3台旧电脑,散热风扇的声响如中年男人的喘息,几名玩游戏的学生全神贯注,侯小剑甚至没有注意到父亲出现。
当日,侯先生与商店吵了很久,他义正言辞地表示,再看到商店收留中小学生上网,马上报警。不久,这间商店或者说伪装成商店的黑网吧搬走了,但13岁的侯小剑从此沉溺于网络,再难悔改。
现实 一地黑网吧 在广州城的角落里,许多黑网吧依旧火热。广州大道北白灰场北街、番禺石基镇的旧水坑,这些伪装成公话商店、电子阅览室、电器修理铺的黑网吧改变了很多人,尤其是那些进城务工人员的子女与新生代农民工。
从广州大道北拐进白灰场北街,步行约两分钟,有一间没有招牌的公话商店,店面里的中年男人被一部电影吸引,旁若无人。公话、充值、打印,除这些业务外,商店还提供一项服务———上网,每小时两元,不用顾客出示身份证。
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黑网吧。
商店里摆了3台老旧的电脑,键盘上满是油污,一名小学生正专注地玩游戏,他身后几名同学正围观。记者登录了电脑系统,不是正规网吧的界面,电脑里安装了近期市面上流行的网络游戏。
16岁的“90后”农民工张西是这间黑网吧的常客,下班后的生活单调无聊,玩网络游戏是张西不多的消遣之一,因为不满18周岁,住所附近的几间正规网吧不欢迎张西,还好有这间“公话超市”。
张西说,白灰场北街类似的黑网吧有三四间,进出黑网吧的人形形色色,有附近的街坊,但多是打工仔与中小学生,张西自己就曾碰见家长到黑网吧找孩子,“那名家长是外地民工,进网吧只是骂小孩,不敢与店主理论”。
记者走访见到,白云区太阳城附近、番禺区石基镇旧水坑一带,类似的黑网吧比比皆是,出入这些黑网吧的中小学生多是外地务工人员的子女。他们的父母辛苦做工,很少过问他们的业余爱好。没有游乐场,不去电影院,上不起艺术培训班,这些农民工子女用不吃早饭省下的钱,去黑网吧一玩就是一个通宵。
漏洞 借用身份证也能上网 三年前,侯先生逼走了那间毒害儿子的黑网吧,却没能改变侯小剑。读中学这几年,侯小剑沉溺于网络游戏,渐渐与家人疏远,渐渐孤僻。这学期,他要中考了,行为却没有因此收敛,隔三差五夜不归宿,父母坐卧难安,侯先生已经习惯了午夜出门,从车陂到东圃,走访每一间网吧,直到领儿子回家。
据报道,广州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市场处有关人士证实,从7月起,顾客凭二代身份证才能进网吧消费,该措施有助于防止不满18周岁的青少年沉溺游戏。
若出现不满18周岁的青少年借他人二代身份证进入网吧,执法部门如何监管?这位人士表示,依照规定,网吧接纳不满18周岁青少年达三次以上,会吊销其经营许可证。
但侯先生依然认为,“网吧实名制”无法落实到所有角落,即便是正规网吧也有 漏洞。
中考前一周,侯先生从东圃大马路的一间正规网吧里找到了夜不归宿的侯小剑,当晚侯先生与网吧的工作人员争吵,其质问网吧“为何接纳中学生”,工作人员理直气壮地回应,“你儿子出示了身份证”。
从6月11日开始,随后两周的周六周日,侯先生陪同记者暗访了东圃一带的12间正规网吧,部分网吧安装的“身份证等级系统”形同虚设,另有几间网吧确实接纳了中小学生。
12日凌晨,记者走进天河区东圃时代商业城的“异域网吧”,工作人员没有要求记者出示身份证,就提供了登录网吧系统的账号与密码。同样,在天河区东圃家圆时装百货的“莲联网吧”门前,记者遇到了一位16岁的民工,他向记者证实,自己刚刚进网吧用的身份证是别人的。网吧里,记者见到了几名身穿制服的中学生,男生们玩了一夜游戏,神情疲倦,不远处,一名女生趴在电脑前睡觉。
中山大道西一间网吧的收银员认为,新系统显示了顾客年龄、身份等信息,有助于防止不满18岁的青少年消费,但他也强调,新系统存在不足,若网吧前台工作人员,放任顾客借用他人身份证消费,甚至主动“提供”身份证供顾客借用,新系统的拦截、追踪等功能也就形同虚设。
他表示,虽然文化执法部门有规定,一经证实网吧有接纳“冒用者”达3次以上就吊销经营执照,但只要没人举报,查处的难度很大,很多网吧从业者因此有恃无恐。
争辩 围堵还是疏导? 6月19日凌晨4时,天河区东圃大马路上,17岁的灯厂民工阿飞(化名)正从一间网吧里走出。他刚经历了一夜的“拼杀”,依旧亢奋。突然,一台的士从他面前急速驶过,他手指车里强壮的“的哥”:“我能打赢他!”阿飞说话的声音很大,他不担心被车上的人觉察,“做人要有杀气,说话要有震慑力”。
阿飞是白云区一间灯厂的工人,典型的网游青年。
与灯厂每天平凡的工作比,他更爱讲游戏里的拼杀,绘声绘色,“用30级的游戏角色胜60级的玩家”,这是阿飞最得意的战例,即便是扯回现实,话题也绕不开打打杀杀。他说自己曾经练武,不后悔曾动手打自己的班主任,读中学期间,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为了成为游戏里的主宰,他不吝以健康作为代价。
恰巧有浓妆的女子走过身旁,阿飞低声咒骂:“不知跟多少男人睡过”。
中国青少年犯罪研究会去年调研18个省份后,得到一项统计结果:犯罪的未成年人里,约八成沉溺于网络,上网目的主要是聊天、游戏、浏览黄色网页,以及邀约犯罪。而近日,记者从广州市白云区一项禁毒宣传活动里了解到,网吧已经成为毒品传播的新途径。
但广州7月1日后执行的新政,无疑将大部分青少年挡在网吧之外。作别了网吧,那些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去哪里满足上网的需求?
在记者采访中,不少家长表达了同样的担忧:没了正规网吧可去,这些孩子会不会被流向黑网吧?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周孝正以大禹治水的典故为例,说明社会应该为青少年,尤其是低收入家庭子女上网提供条件,而不是设重重关卡去围堵,“青少年有上网的需求,这需求无所谓正当与不正当,就像洪水,你可以围堵他,也可以疏导,让需求往正确的方向发展”。
周孝正并不看好“网吧实名制”,他认为,这办法走的还是围堵的老路,但青少年有求知欲,有好奇心,有欲望,这些需要满足,而“社区青少年网络服务中心”的建立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尝试。
困惑 资金缺乏,如何公益? 社区青少年网络服务中心,顾名思义,就是以社区单位建立的,面向青少年,特别是低收入家庭子女的网络服务设施,借助必要的过滤、屏蔽手段,剔除不良网站,降低网络对青少年产生的负面影响。
广州市穗港澳青少年研究所副所长涂敏霞认为,建立社区青少年网络服务中心是必要的,可以方便社区里低收入家庭子女、农民工子女上网,也有助于监管,引导青少年正确使用网络。
据介绍,如何建立社区网络服务中心,上海东方社区信息苑的经验值得借鉴。东方社区信息苑由政府出资购买设备,委托专业公司管理,提供公益性服务,目的是满足居民就近上网,倡导青少年健康上网,信息苑的内容支撑与传统网吧有明显区别,具备电子政务、文化传播、信息化服务等多项功能,通过净化网络,为社区居民尤其是青少年创设了健康、安全、放心的上网条件。
但广州市天河区荷光东社区的巫主任却对“建立社区网络服务中心”的提议持保留意见,她表示,要建立社区网络服务中心,“健康的游戏、适合青少年的浏览器”需专业人员管理,此外,场地、资金的问题也难以解决。
她认为,“如今,一般收入的家庭都购置了电脑,没有上网条件的,主要是一小部分农民工家庭,他们的孩子可以选择上网以外的娱乐方式”。
这位社区主任的观点虽不动听,却是实情:资金缺口解决不了,建立社区青少年网络服务中心只能是纸上谈兵。
据报道,此前,广州市白云区永平街一带曾有大批“社区信息站”,后经调查,信息站以提供公益性服务为名,实则收费,与黑网吧无异。正如社区主任所说,建立社区网络服务中心也要考虑运营成本,若最后难以为继,很难说公益性的设施不会走上网吧的老路。(记者钟锴 实习生吴晓彭) (来源: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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