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坝镇被淹的情景(资料图片) |
左天兵(左)对梅农忠说:“从此,我们就是生死兄弟!” |
妻子埋怨无人清理家中淤泥,左天兵默不作声。 |
一只木筏
两个男人
一夜救起20多人
他们原本素不相识,一个是城口洪灾的灾民,一个是过路的外乡人。面对洪灾,他们想到的不是自己逃命,而是携手救起20多人。
在生死攸关的灾难面前,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作出回答:独自生,毋宁死!
7月29日这天,高温肆虐着城口县庙坝镇,已排险的堰塞湖水位并未完全退下,浑浊的水面上,仍能不时看见漂着的动物尸体。堰塞湖边就是庙坝镇,人们在街上、家里,清理着散发出恶臭的淤泥———除了左天兵一家。
那是个噩梦,是有记录以来,庙坝人遭受到的最严重的自然灾害———70多万立方米的山体垮塌,泥石流将下面的罗江河阻断,形成堰塞湖,4000居民紧急转移。
随着灾民情绪逐渐稳定,两个人的名字逐渐被庙坝人记住。他们是———庙坝镇石兴村17组村民左天兵、开县天和乡白乐村村民梅农忠。
那晚,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洪水中一共接力救起24名被困群众。左天兵还因救人造成肺部感染,住进医院。
首席记者 周立 实习生 吴小玉 摄影报道
晚11时许
洪水来了
四处都是呼喊声
庙坝镇依罗江河而建。7月18日晚上11时许,睡梦中的左天兵被一阵闹声吵醒:“水来了,快跑———”
43岁的左天兵,家在场镇下游路段。他冲出家门,发现整个场镇电力已中断,水已漫上门前的公路,四处都是呼喊声。
“家里当时有4个人,我老婆、18岁的女儿和一个熟人寄养在我家的5岁大的孩子。”左天兵转身叫醒家人,背起小的孩子就往外跑。
水涨的速度很快,事后有关部门公布,当时涨水的速度是:每10分钟1米。当时,一家4口来不及拿任何东西,赶紧向后山上的庙坝中学跑。
学校离家还有约400米远,操场上,已聚集了一些人。
“宜密,你爸呢?”混乱中,左天兵的妻子袁胜群发现丈夫不见,抓住女儿就问。
“妈,我好像听他说,他救人去了。”左宜密颤抖着说。
与此同时,加油站旁,还有个男人正在与死神赛跑。
当晚,梅农忠驾驶自己的长安小货车,满载一车防水涂料,从开县驱车前往城口县城,当晚夜宿庙坝加油站,在车上过夜。这里,是场镇最低处。
梅农忠被惊醒时,水已漫至车轮,他第一反应就是开车向上游跑,还好,车还能发动。就在这时,他听见暴风雨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一个老婆婆正在河中挣扎。
梅农忠赶紧熄火下车,向老婆婆游去,好不容易抓住手,突然,一个浪头打来,老婆婆被洪水冲走。
短短几分钟,洪水已将长安货车轮胎淹完,无法再发动。梅农忠转而向加油站后的中学跑去。
凌晨2时
孤身一人
左天兵救了8人
“我刚才过来时,看到谢发楼家一个人都没出来。我需要木筏,左军,帮我到你家拿些电线来。”左军开了个电器维修店,左天兵想用电线绑住木材去救人。之前,他发现邻居谭张太的木材加工厂的木材全都浮出水面。
电线很快找来,左天兵用电线绑住木材,做成一个木筏,又找来一个电筒衔在嘴里,向谢发楼家划去。谢家就在他家隔壁,家里共7个人,其中4个是孩子。待他赶到时,这些人全被逼到3楼。
左天兵先将孩子接到木筏上,送至安全地带,又调头再救老人、女人和男人。
往返两趟后,左天兵发现自己的一双小腿有些不听使唤了。他水性本不好,在冷水里一泡,担心自己可能会抽筋。而扎木筏的杂木在水里泡久了开始下沉,人一站上去,木筏便在水下行驶,水没至大腿,而衔着电筒的嘴也由发麻变为疼痛,再变为麻木。
“我有些来不起了,谁愿意和我一起去救谢发楼,他一个人还在屋里。”左天兵忍不住在岸边大声问,没人应声。
左天兵心里有些发凉,只得再次独自驾了木筏下水。他突然发现,谢家旁边高压电线的铁塔上还趴了一个人,水上升一点,他就往上爬一点。左天兵看清了,这人叫王文周,也是镇上的居民。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左天兵先是听到一声闷响,然后闻到一股刺鼻的柴油味,然后看到一个巨大的油罐从水里冒出来,是加油站的油罐。油罐荡起一圈巨浪,木筏被打翻,左天兵掉进洪水里。
“我以为我要死了,呛了很多水。”回忆起那一刻,左天兵至今心有余悸,“还好,我抓起了电筒,抓住了木筏。迷糊中,我发现自己又浮到水面上。”左天兵不敢再站在木筏上,只能用手趴着木筏,向谢家游去。
左天兵终于将谢家7口和在铁塔上的王文周救出,送到中学操场上。而他自己却瘫倒在地。
左宜密很快找到爸爸,“他当时全身冰冷,一双腿和脸色都是乌的,我求他别去了,可他连回答我的力气都没有。”
凌晨3时
寻找帮手
外乡人站了出来
“张医生一家还在屋头!”稍作休息后,左天兵又听见有人在叫。张洪村是庙坝镇卫生院医生,他家在临近河边的公路旁。
河水仍在上涨。
“这木筏不行,是杂木,一泡水浮力就减轻了。”看到散了架的木筏,左天兵又站起来,让人们赶快帮忙重新扎木筏。这时,有人找来七八个大的饮用水桶和废旧内胎。
左天兵扎好木筏,再将内胎和密封的空水桶绑在木筏四周。
19日凌晨3点过,左天兵用绳子将一个矿灯牢牢固定在自己头上,第二次询问:“谁愿意和我一起去?太远了,我一个人不得行,恐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没人答话,左天兵眼睛湿了。
“求求你,不要去了,你一个人不行。万一你有个啥子,我们啷个办?”妻子袁胜群突然冲上来,拉住左天兵不放。
左天兵转身向木筏走去,他说,眼看别人被淹死不去救,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和你去!”
左天兵定住脚步,回头望着从人群后面挤上来的一个陌生男人,这个人就是刚才赶到这里的梅农忠。
“听口音,你不是城口人。”
“我是开县人。”
左天兵的泪水再也包不住。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孤单。
清晨7时
两人合力
14条生命被救出
张洪村一家4口被逼到邻居家的屋顶,其中,还有一个1岁多的孩子。
短短200米的距离,二人以木板代桨,在浪中划了近半小时。
“先把孩子递过来,木筏载不了恁多人。张医生,你下来,我们3个男人趴着轮胎,推着木筏过去。”左天兵大声说。
载着一个孩子和一个老人的木筏,在3个男人推动下,缓缓驶向安全的地方。
到岸边了,老人突然一晃,木筏险些翻了,梅农忠赶快伸手按住木筏,左手食指被木筏上的铁丝割破。两寸多长的口子,骨头都露出来了,张洪村找到两块创可贴给他缠上。
在冷水中泡了一晚上,冷风一吹,很冷。有人生起一堆火,让他们换上干燥衣服取暖。
略作休息后,左天兵和梅农忠又出发了,张洪村家还有两人没救出来。而他们刚才救人时发现,旁边的楼顶上,还有十来人在呼救。
木筏驶出不久,借着黎明的光亮,左天兵突然发现,浑浊的水里掺杂着红色。他一把从水中抓起梅农忠正在奋力划水的左手,一看,创可贴已经没有了,伤口处,正在向外渗鲜血。
其实,梅农忠手上的创可贴刚下水就掉了,他一直忍着没说。
“我们回去。”
“不!”
见他不听,左天兵用牙齿从自己T恤上扯下一块布条,缠在梅农忠的伤口处。二人继续向前。天已大亮,营救更方便了。
数不清几个来回后,两人又救回12人。
“那边还有两个人!”有人在喊。
梅农忠的伤口仍在流血,左天兵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下水。这时,左天兵的侄儿左立正站出来,叔侄携手上了木筏。
直到早上7点过,水面上不再有呼救,左天兵才休息下来。这时,他已在水里泡了8个小时,和梅农忠等人一共救出24人。
救人
之后
肺部感染
左天兵借钱住院
洪水渐渐退去,人们开始回到家里清理淤泥,左天兵却病倒了。他在镇卫生院输了两天液,没起色,只得找人借了600元钱,住进了县医院。
“肺部严重感染,估计是那木筏翻了后,呛了混着柴油的脏水造成的。”医生说。
29日,记者来到左天兵家时,正好他赶了回来。他说,只是想回来看看。
“家家户户都在做清洁,除了我们家。”左天兵说,妻子身体一向不好,刚考上大学的女儿又赶到主城打工给自己挣学费,他是家里唯一的劳力。夫妻俩这两年才添置的一些家电,现在也全毁了。看到妻子孤零零地坐在满是淤泥的屋前哭泣,而周围的人都在冲洗房屋,这个汉子感到心酸。
“……我救人不是图什么回报。”左天兵勉强笑着说。事情过了10多天,最让他觉得温暖的,就是结识了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兄弟梅农忠;还有,他救起的王文周到医院看望过他。
“人哪能不感恩,没有他我说不定都被水冲走了。”王文周说。
“是左天兵和那个开县人救我们出去的。”正在家做清洁的张洪村说,自己全家在心里感谢他们。
“肯定感谢他噻。”左天兵第一次救起的邻居谢发楼,一边冲洗自家墙上的淤泥,一边说。
……
25日,梅农忠来到庙坝,他想看看车上的货还能不能救点出来,“8万多元的材料,还剩得到1万多块钱。”
那天,他找人将那些可以继续使用的货转运到500多米外的公路边,五六个人收了他600元钱,其中有3人是他曾经救过的。而他的车无法再开动,他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修理工。
“我帮你找熟人,别的不说,至少不会乱收你的钱。”29日,左天兵终于帮梅农忠找到修理工。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能冲到第一线,不顾自己的生命去救人,哪个做得到?你这个兄弟,我一辈子都认。”再次见到梅农忠,左天兵紧紧握着他的手说。
梅农忠话不多,他反复说一句话,“是男人,当时就会站出来。大哥,你是真汉子,我敬佩你。”
“当时你们有没有顾虑?”面对记者的询问,两兄弟只是说,下水前什么都没想,因为担心自己“想多了,顾虑太多,也许就不敢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