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检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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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晓建/画 |
照顾病妻40年，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沈义 吴芬苑
情急之下，他想到妻子40年来受到的病痛折磨，以及自己承受的一切，突然间产生了杀死妻子的念头，“让她尽快脱离癌症痛苦”。在这种念头的促使下，李佳友拿起斧头朝妻子头部猛击数下后，见妻子仍有呼吸，便用手卡压其颈部，用枕巾捂压其口鼻，最终致妻子当场死亡。
40年前，大学毕业的李佳友明知陈玲患有精神病，仍不顾家人反对，承诺与她相伴一生。结婚40年来，他面对屡屡犯病、非打即骂的妻子，坚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为了照顾妻子，他甚至放弃了事业和升迁。然而，2010年1月8日，当患上癌症的妻子不配合医治时，气急的他竟举起斧头砸向她……
经重庆市检察院第五分院提起公诉，该市第五中级法院日前对这起罕见的故意杀人案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李佳友有期徒刑七年。宣判后，李佳友表示不上诉。
【案发】父亲电话告诉儿子“我把你妈杀了”
李佳友家住重庆市高新区，今年67岁。1970年1月，李佳友与陈玲结婚，至今已有40个年头。两人的儿子小李今年38岁，已成家立业，还为老两口生了一个孙女。因陈玲患有严重的精神病，老两口一直单独居住。
2010年1月8日一早，小李的舅舅、舅妈从武汉坐火车来重庆，专程看望妹妹陈玲。然而，正当小李接站时，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我把你妈妈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小李泪流不止，但他并没有过多地谴责父亲。小李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舅舅、舅妈后，三人火速赶到父母的住处。一进屋，三人看到家里已经被李佳友打扫得干干净净，陈玲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脸上盖着一块干净的毛巾。
“今天一早，你妈妈又犯病了。”李佳友平静地对儿子说。原来前天晚上，陈玲就无缘无故把大衣剪了，还不配合吃药。次日早上7点多钟，陈玲又在家里到处找照片来烧，李佳友怎么劝都劝不住。情急之下，他想到妻子40年来受到的病痛折磨，以及自己承受的一切，突然间产生了杀死妻子的念头，“让她尽快脱离癌症痛苦”。在这种念头的促使下，李佳友拿起斧头朝妻子头部猛击数下后，见妻子仍有呼吸，便用手卡压其颈部，用枕巾捂压其口鼻，最终致妻子当场死亡。
“我对不起你们……”在妻子遗体前，李佳友向妻兄妻嫂道歉。交代完家中事情后，李佳友在儿子小李的陪同下到派出所投案自首。
【儿子】“我爸爸这么多年来一直饱受折磨……”
“我爸爸这么多年来一直饱受折磨……”提起父亲，儿子小李忍不住热泪盈眶。
小李回忆说，他出生不久就被送到父亲在上海的老家，直到14岁才回到重庆，后来又在外读书、工作、成家、立业。这么多年来，父亲都跟生病的母亲单独居住，并负责打理家中的一切，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
尽管生活艰难，父亲还是尽可能地关心家人。父亲很喜爱小孙女，母亲病情稳定时，他就辅导孙女功课，爷孙俩感情特别好。
小李告诉记者，母亲的病比较严重，平时都要靠吃药控制病情。尤其是去年9月，母亲因患胆结石到医院做手术，结果检查发现她还患有胆囊癌，已经到了中晚期。
小李说，母亲被确诊患上胆囊癌后，精神病再次发作。双重打击下，母亲变得烦躁不安，脾气比以前更坏。就是这样，父亲仍没有放弃，坚持送母亲到医院治疗。之后的5个月里，母亲住了3次院，动了2次手术，但都没见好转。案发前一天，小李回了趟父母家，爷俩儿一起被发病的陈玲骂了一通。
讯问笔录中，小李的妻子讲了生活中的细节:“爸爸知道妈妈洗澡不喜欢淋浴，就给她买了个大木盆，让她躺在里面洗。妈妈每次吃药，都是爸爸一口一口地喂。”
“你妻子醒来，你为啥不停手?”庭审中，检察官问。“停止的话，她会更痛苦。”李佳友回答称，案发当时他很冲动。
“我认罪!我对不起妻子，伤害了亲友们。”法庭上，李佳友伤心地说。
【亲友】联名写信请求法庭从宽处罚
案发后，亲友、邻居们都很同情李佳友，纷纷向警方作证，称其性格温和、几十年为了服侍患病妻子默默付出。
“哥嫂早年恋爱时，嫂嫂就发过病，当时全家人都不同意两人继续交往，然而哥哥还是坚持与嫂嫂结了婚，并一直照顾嫂嫂40多年。”李佳友的弟弟说。
“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妹妹说过挨打受气的话。”陈玲的哥哥也证实，妹妹患有分裂型精神病，每年冬春季节易发作，一旦病发就睡不着，还没日没夜地骂人，必须依靠吃药才能安静下来。
陈玲的嫂嫂证实，妹夫李佳友对病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说，一次李佳友两口子到武汉玩，晚上陈玲因发病对李佳友又打又骂，李佳友一句话都没说，还为妻子端水送药。
“为了照顾好妻子，老李甚至放弃了事业。”李佳友的老友开庭时也专程赶来旁听庭审。老友称，李佳友是1966年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学工程专业的。早年大学生少，很抢手，李佳友的同学后来大多当了领导，只有他直到退休还是一名普通职工。“老李的能力并不差，专业水平也不低，但为了照顾病妻，他多次放弃调到更适合他发展的工程部。他不去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工程部要经常出差，晚上回不了家，无法照顾妻子。”
庭审中，李佳友的辩护律师拿出老李及妻子双方亲人的联名谅解书和请求信，“请法庭宽大处理……希望他在有生之年，能过上几天正常人的生活，使他能够度过一个安静的晚年。”
律师说，李佳友40年来悉心照顾病妻无怨无悔，直到妻子被查出患癌症并不配合吃药治疗、没日没夜地折腾后，他深陷绝望。他是在绝望中为寻求解脱，一时失去理智，才将妻子杀死。且李佳友系老年人犯罪，其再犯的可能性已经不大，根据宽严相济的刑事司法政策，结合其主动投案自首的情节，建议法庭对其从轻判处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文中被告人与被害人均为化名)
照顾病妻是丈夫应尽的义务
“你选择了和患有精神病的妻子结婚，就意味着愿意承担照顾、扶养病妻的责任，直至其自然死亡。这个义务是必须尽到的，不能放弃，放弃就意味着违法。”承办此案的重庆市检察院第五分院检察官唐慧，在出庭发表公诉意见书时，阐述了此案的情与法。
唐慧说，这起因家庭生活矛盾而引发的杀人案，李佳友并不是不讲道德、不尽义务的坏丈夫，在与患有精神病的妻子生活的40余年里，他也基本尽到了家庭义务。从情的角度看，李佳友40年如一日照顾病妻很不容易，似乎应当法外容情。但人的生命权利受宪法保护，这是最基本的人权，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哪怕这个人已病入膏肓。
唐慧认为，从李佳友的犯罪手段看，也足以证明其主观追求被害人死亡之迫切，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根据尸体检验鉴定、结合现场情况和被告人供述，李佳友用斧背打击死者头部，伤痕多达4处，并导致死者颅骨骨折。从杀人过程也反映出被告人李佳友追求被害人死亡的迫切心态，犯罪手段残忍，必须予以惩处。
唐慧指出，从伦理道德层面看，李佳友也应当受到谴责。夫妻之间相互照顾、相互扶养，是传统道德所提倡的，更是婚姻法所明文规定的。这是义务，也是责任，基于婚姻家庭关系的责任和夫妻特定的人身关系而产生，始于婚姻缔结之日。每个人都会有生老病死，我们建立家庭的目的，除了繁衍后代之外，就是期望病弱之时有人端茶送水，嘘寒问暖。被告人曾经做到了，但这是义务，不能因此成为剥夺病人生命权利的理由。
唐慧说，李佳友本来还能够借助医学、借助亲友来帮助病妻的，但遗憾的是，其置妻子的生命于不顾，采取残忍手段杀妻，不仅法律难容，也是伦理道德难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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