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一口破烂的铁锅,田培菊和养母一起吃饭。 田培菊17岁了,个头很矮,还在上小学5年级。
“爸爸怕我被人欺负,不准我上学,他去世后我才去读书。”田培菊说,山里常常有人欺负他们一家,因为太穷。
田培菊从没因此对爸爸有过看法,相反,她觉得这是爸爸爱她的一种表现。
爸爸去世8年来,田培菊和智障的养母吴宗桂相依为命。
其实,田培菊的命运本可以逆转的,但她选择了拒绝……
8月4日,记者来到田培菊家。
这里是巫山县骡坪镇大垭村2组,海拔1400多米的高山上,人烟稀少,市级贫困村。
田家没有房子,住在一个废弃的村小教室里,四面透风,外面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
屋里黑黢黢的,地面坑坑洼洼,到处是老鼠洞。唯一一口铁锅,边缘几乎全烂了。每天,母女俩就用这口残缺的铁锅,在屋内简单搭起的土灶上做饭。
就是这样一个家,有一天,突然迎来一群人,还开着车来,说要接田培菊去城里生活,小山村沸腾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亲妈开车接她去城里享福,她不去 田培菊11岁那年,一群人的到来,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也打破了田培菊艰辛、平静的生活。
一个山外来的女人突然一把将田培菊紧紧抱住:“我是你妈妈,跟我回家好吗?”
田培菊这才知道,这个女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至今记得她长头发、瘦瘦的,穿得挺好,是城里人说的那种羽绒服。
田培菊并非吴宗桂的亲生女儿,而是捡来的。从小,她就明白自己的身世,可看见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是第一次,也是她没想到的。
“她告诉我,当初是想要生个儿子,才把我放到没有后人的田家门口。”田培菊说。
当时,无论母亲说什么,田培菊都不搭话。
接不走女儿,母亲只得走了。走时,给了她7元钱。
“7张一元的。”田培菊记得很清楚,可她没要。
“留她吃饭了吗?”记者问。
“像我家这种环境,她吃得惯么?”田培菊苦笑一下。
之后,母亲又来了很多次,田培菊记不清次数,只记得她每次来都要她跟她走,要她叫“妈妈”。可她从不开口,总是称呼“那个女人”。
去年,“那个女人”来了两次,每次都给田培菊50元。田培菊不要,她就塞到吴宗桂手里。
“开着车来,看样子有钱。”邻居杨远芝说:“她承诺把田培菊接到城里过好日子,送她上大学,可这女娃不去。”
4日中午,记者来到田家时,田培菊刚和妈妈从山上背柴回来。看见生人,她一脸警惕与敌意。当得知记者不是她亲妈“派”来的,她才放缓了情绪,“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我怕"那个女人"拉我回城。”
是什么原因,让她不认亲妈,不跟亲妈走?难道事实果真如她所说,她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除了读书,她还要承担几乎所有家务 “晚上冷得很,还没满月,丢在我们门口。不管,她就只有死。恁小……”67岁的吴宗桂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反复说着语无伦次的话。神志并不清楚的她清晰记得女儿的生日———1993年农历九月二十二。那是孩子捡来时,丈夫在孩子身上的纸条上看到的。
田家是当地出了名的贫困户,住在山顶,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屋。
8年前,爸爸田家礼去世了。走时,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定定地望着女儿。
田培菊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妈妈残疾,这个家就得靠她了。
“家里穷,爸爸妈妈病了从不上医院,也舍不得抓药。可如果我病了,爸爸半夜都会起来,走两个多小时山路给我抓药;给别人干活,给了点瓜子花生,他从舍不得吃一颗,全拿回来给我;常有人骂我野种,爸爸每次听见都要和对方拼命。”田培菊说,有这样一个爸爸,真的非常幸福。
爸爸去世两年后,两间土屋在一次暴雨中垮塌,村上就让她和妈妈搬进附近一间废弃的村小教室。
12岁时,田培菊开始上小学,每天,她要走近两个小时才能到学校。
妈妈做不来饭。每天早上6点前,田培菊就得起床,做好早饭叫妈妈起来吃。中午在学校是不能吃饭的,得等到下午放学回家再煮。完了还要承担几乎所有家务,妈妈只能下点力去山上打点柴。
在学校食堂吃一顿饭只需2角钱,可田培菊从没吃过,因为妈妈不给钱。
每个月,田培菊都要下一次山,去买米、买菜,再买几斤肥肉,管一个月。吴宗桂虽然智障,但将钱看得很紧,“钱是不可以给她的,给了她就要跑。”她情愿陪女儿一起不吃午饭,也不愿看到女儿拿着钱离开她———虽然她每年有2000多元五保费。
无论田培菊怎么向妈妈保证不会离开,可一说到钱,吴宗桂就不开口,甚至有时家里没米、没菜了,田培菊找她要,她都不给,田培菊只好先去找邻居借。但每到过年,吴宗桂都要给女儿买件新衣服,但从不为自己买什么。
“她说想挣点钱,给妈妈买药,我就带她去挖野生天麻。”邻居杨远芝说,田培菊求了她很多次,她才答应带她去。因为挖天麻的地方很危险,要走一个多小时山路,而且全是险要的绝壁。
今年暑假,田培菊连续挖了3天天麻,只挖到几根,卖了30元钱。
她又上山采金银花,晒干了卖钱,一斤晒干的金银花可卖25元。今年,她采了一个多月,晒了5斤。
所有钱,田培菊都一分不少交给妈妈,“不想让妈妈多心,我不留。”
“如果日子只是艰苦,我是山里人,都没觉得什么。可是,那种痛苦真是让人受不了……”
田培菊受不了的“那种痛苦”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让她忍受、坚持下来?
“妈妈养了我这么大,我就得给她送终” 真正让田培菊觉得活得痛苦的,是一些难以启齿的事:由于现在只有她和养母一起住,而养母又是智障,不时受到一些男人骚扰。
还有一件麻烦事就是上厕所。她们周围还有两家人,都是单身汉,和她们共用一个没有门、用茅草搭起的厕所。每次上厕所,田培菊都得用最快的速度……
但妈妈不懂女儿的痛苦。每当想哭时,田培菊连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我甚至想过死,想逃离这个地方。”
既然如此想离开,当亲生母亲来接自己时,田培菊为何又不走了呢?
上学期的一天,“那个女人”还在校门口拦住田培菊,说要给她买漂亮衣服,买手机,可田培菊仍没理她,逃回了家。
她还看不惯“那个女人”每次来好像很有优越感的样子,“一进门就说这房子怎么住人,这东西怎么吃得下,板凳要用抹布抹好几遍才坐得下。”
随后,记者辗转在骡坪镇骡坪村2组找到田培菊的外婆张步翠。田培菊母亲几次上山接她时,她都陪着。虽然和外孙女生活在同一个乡镇,但她从没单独去看望过。
张步翠给了记者一个田培菊母亲的电话,但怎么也打不通。
“我还有个姐姐,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听说她(母亲)有房有车。”田培菊打听过,她的亲生父亲9年前就丢下母亲走了,现在都不知在哪里。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亲生母亲挺可怜。
田培菊有时也很迷茫自己做得对不对。对“有钱的”亲生母亲的恨,和对残疾贫穷养母的感恩交织在一起,让田培菊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始终选择留在养母身边。
“妈妈其实在心里是很爱我的,只是她脑壳有问题。”田培菊说,既然妈妈捡回自己的命,给了自己一个家,无论她多穷,无论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自己就得给她养老送终,绝不会丢下她,“我虽然书读得少,这个道理还是懂。我不能走。”(记者 周立 实习生 吴小玉 摄影报道) (来源:重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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