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深患“亚洲焦虑症”
王湘穗
在中国人的印象中,美中“同舟共济”的余音绕梁仍未歇,因此,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越南河内东盟会议上对中国的指责就显得格外刺耳。比刺耳言论更刺激中国人的是,美国近期在中国周边组织和参与了一系列军演。许多人都在问:美国人要干什么?如果用一句话回答,那就是——美国人病了,他们患上了“亚洲焦虑症”。
美国不安的根源
亚洲有什么可以让美国感到焦虑的事呢?首先是中国的快速崛起。回想当年冷战结束时,美国曾经是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可好景不长,全球经济危机爆发后,每况愈下的美国只能承认世界进入了多极时代。G20取代G7,成为世界问题的最重要平台。
说真的,任何老大帝国总难接受被人追赶和挑战的局面。面对今天正在快速发展的中国龙,美国就像好龙的叶公,表面上欢迎,说是愿意接受中国的崛起,可心里着实有几分不安。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经表达过,防止任何一个大国主导欧陆或亚洲,同时也防止出现欧亚国家的联盟,是欧亚大陆海岸以外的岛国——美国维持其全球首要地位的基本战略。
基辛格说:“就地缘政治而言,美国是欧亚大陆海岸外的一座岛屿而已,欧亚大陆的资源与人口都远远超过美国。不论冷战存在与否,单一大国主宰欧亚大陆两大范围之一(欧洲或亚洲),都会对美国构成战略意义上的危险。因为这样的组成会在经济上胜过美国,最后在军事上也凌驾美国之上。即使这个主宰的大国开明,也必须抵制此一危险;因为一旦这个大国改变意向,美国将会发现本身有效抵抗的力量已经大减、也逐渐没有能力影响事件发展。”
为对付欧亚大陆新兴大国的挑战,实现对“世界岛”的控制,美国可选择的战略大致有四种:“主导性支配”战略、选择干预型战略、隔岸平衡型战略和孤立主义型战略。在力量全面占优的时期,美国往往选择“主导性支配”战略,小布什总统看错了时机,在美国实力开始下降时选择了这一霸权战略,结果遭受了重挫。
“选择性干预”战略不追求拥有压倒性的军事实力,只是选择关键点实施干预,克林顿时期所采取的就是这种战略。作为处在帝国曲线顶峰正在下滑的国家,美国要继续延续“主导性支配”的霸权战略既不明智也难以成功。而“选择性干预”的战略,实质上反对多极格局,防止美国盟国安全政策的重新国家化,会继续保持美国的安全负担,甚至会导致美国为“信誉而战”。
若要一步退到“孤立主义型”战略,在很大程度上放弃海外利益,这也是美国难以接受的选择。因此,奥巴马政府采取了“隔岸平衡型战略”,既适应美国实力正在下降的现状,也能够维护其全球首要国家的地位。
据美国战略家概括,美国要充当“隔岸平衡手”,其基本做法是两条:一是保持争端,二是两头下注。美国最近所为,就是要在亚太地区引发争端,并使冲突的任何一方都对美有所需求,像最近关于美日防卫区包括还是不包括钓鱼岛的问题,美国就是在中国、日本之间两头下注。
概括地说,由于中国的崛起改变了世界力量的格局,使老大帝国的全球地位受到了挑战,难免让美国产生焦虑感。
“美元湖”崩塌的可能性
目前环太平洋地区国家的经济与金融活动围绕在美元体系周围,太平洋就像一个“美元湖”。据统计,在世界10个最大外汇储备国家和地区中有7个在亚太地区。可以说,环太平洋地区是支撑美国金融霸权的关键所在。
此次金融危机爆发后,亚洲地区继续保持着经济快速增长,成为世界经济的新引擎。为此,美国不仅想搭上亚洲发展的快车,而且还想着要主导亚洲事务,这就是奥巴马所谓要当美国“第一位太平洋总统”的原因。只是近年来,亚太地区的经济整合步子加快。尽管现在远未到脱钩的时候,但已经让美国人感到了担心。对美国来说,防止环太平洋地区的“美元湖”的可能崩塌,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闪失。美国之所以要急于“重返亚洲”,就是对亚洲目前的发展趋势感到担心,要赶快进行干预。
首先要控制分量最重的东北亚地区。因此,美国先是从扭转中、日、韩经济、金融领域合作势头入手。原本今年以来,中日韩三国关系进一步改善,高层正在商议建立自由贸易区和开展货币领域合作。如果不是“天安舰”事件捣乱,应该会在短期就取得突破性进展。“天安舰”事件一出,朝鲜半岛一下子成为冲突焦点,安全问题压倒了发展问题,韩国交出了将到手的作战指挥权,又重新陷入到南北对峙的陷阱之中。朝鲜半岛目前形势的发展最为有利于美国——美国军队从边缘地带又重新横亘在了中日韩之间,成为三国进行经济金融整合的重大障碍。这或许是运用军事力量,影响区域经济和金融格局变化的新方式。
其次,要扭转东盟与中国自贸区发展的势头。2010年1月1日,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正式启动。这个涵盖11个国家、19亿人口、占世界贸易13%的发展中国家间最大的自贸区,对区域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具有重大促进作用。本来这次东盟会议主要以经济合作议题为主,7月下旬希拉里的“南海发言”,搅乱了会议,也搅乱了东南亚地区的人心。随后美国军舰进入南海,美越举行联合军演,给中越之间也打入了大楔子。
其三,关键是要重掌亚洲地区的主导权。平心而论,美国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亚洲。“重返亚洲”只是在委婉表达必须重新掌握亚洲的主导权。中国的快速发展,原本在中日之间的“瑜亮情结”正在化解,使美国担心失去对亚洲地区的主导权。
不论是“10+1”,还是“10+3”,亚洲各国积极推进的自由贸易和金融合作,都在冲击目前以美国为轴心的经济体系。由于亚太地区的实物产品和金融资本的净流入是保持美元体系运行的最重要支柱,担心会失去环太平洋地区的美国金融霸权的最后根据地。这是直接导致美国政客“亚太焦虑症”的重要诱因。
由于亚洲国家在经济合作上已然成型,这迫使美国只能在防务和安全问题上做文章。美国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一书中早就道破:“帝国地缘战略的三大任务是:防止附庸国家相互勾结,并保持它们在安全方面对帝国的依赖性;保持称臣国家的顺从并维持向它们提供的保护;防止野蛮民族联合起来。”
折射美国国内不佳境况
对奥巴马政府来说,当选之初的无限风光已经不再,民调支持率经常在最低线下徘徊。虽然在金融管制和医疗卫生的立法上有所斩获,但美国经济基本面却并未得到根本扭转,失业率居高不下,就像诺奖得主克鲁格曼最近在博客上写的那样:“美国未来漆黑一片。”
糟糕的经济,给民主党的中期选举带来极大压力。奥巴马曾经一改历届美国政府对华关系“低开高走”的惯例,实现了与中国关系的“高开”。但在国内政治、经济压力面前,对中国的政策还是难逃美国政坛出气筒的命运。最初的甜言蜜语都已随风逝去,在美国政客眼里,向中国表示强硬,依然是维持硬汉形象的最便捷途径。
必须指出,美国的“亚洲焦虑症”还是处在表症的状态,尚未进入歇斯底里。政府官员在亚太事务上虽已不刻意维护“有理”的形象,但总体上还保持“有利”和“有节”。但是美国军方的表现则要严重许多,除了频频组织军演之外,军方高官或是要亚太国家购买美国军火,或是谋求设立新的军事基地,还有对中国发出核威胁的恐吓。借势口出狂言,其背后有“军事-工业”利益集团的考虑。要知道在占美国GDP比例13%的制造业中,有相当比例是军事工业。对美国来说,军事凯恩斯主义的经济政策从来都是一种选项。制造一个敌人,对一些利益集团来说具有巨大利益。对此,更值得人们警惕。
但需要强调的是,美国虽然希望遏制中国的快速发展,也希望能主导亚洲事务,但目前并不希望与中国全面对抗,也不希望亚洲地区立马陷入彻底的混乱。那样一来,亚太地区的“美元湖”也就瓦解了,这无疑会危及美国的战略利益,使美元在与欧元的战略竞争中处于下风。在亚洲,美国需要的是可控的争端,而不需要打成一锅粥。
亚洲不要 “被焦虑”
经过简要分析,人们不难发现,美国的亚洲焦虑症,既有全球格局的因素,也有区域变化的原因,同时也体现了美国国内政治经济的矛盾,因此这是一个综合征。
所以,亚洲人应该按照自己的目标,根据自己的章法和节奏去做。
培养亚洲主体意识。美国在亚洲的所作所为说明,美国与我们不同——利益上不同、发展模式上不同,处理分歧的方式也不同。在全球化和区域化的背景下,亚太地区可以有大量的合作,但这不妨碍亚洲要逐步树立主体意识。亚洲不能永远作为美国经济的附庸,确立亚洲主体这是亚洲崛起的内在条件。
尊重现状。现状可能合理,也可能不合理,但如果试图改变现状,就一定会引起冲突,破坏合作大局。因此,维持亚洲地区的现状,符合亚洲各国的基本利益。
努力寻求共识。现在亚洲国家间的领土领海争端,多为西方殖民历史的遗留问题。亚洲国家在这片土地和海洋上生活了数千年,形成了共同的历史文化——“大国仁、小国智”、和睦相处,我们应在共同历史文化中寻求共处之道。
发展多样化的协商机制。亚洲地区已经建立了多种促进国家间经济合作的组织机制,应该在此基础上建立安全合作框架,作为国家间沟通信息、化解矛盾、协商解决问题的平台,有话好好说,有事商量着办,避免爆发严重的国家间冲突。
不引入外部势力。美国作为地处欧亚大陆边缘的岛国,其理想的局面就是亚洲国家或国家联盟的普遍对抗和捉对厮杀:中、日、韩保持对峙,东盟与中国存在争端。只有争端难以消弭,才使处于实力下降中的美国可以四两拨千斤,继续保持对欧亚大陆及边缘地带的控制,坐收渔翁之利。因此,亚洲国家应该保持警惕,在处理自身事物时不谋求引入外部势力,避免美国渔翁在相争的蚌鹬间充当“隔岸平衡手”,把大家都捏在手心里。
对摆脱金融风暴不久、尚未深陷全球金融危机的亚洲地区来说,目前实在是区域发展的大好时机。最重要的是,亚洲人不能受美国焦虑症的传染,而应该气静心平,从容应对各种问题。因为,我们才是亚洲的共同主人。
(作者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战略问题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