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春空难乘客用锤子驾驶舱内开洞逃生

　　探营伊春医院：伊春空难应急进行时

　　8月26日清晨8点，伊春市朝阳路25号，伊春市康复医院。这是伊春空难事件之后34小时。

　　在医院里，幸存的失事机长齐全军在病床上侧卧。本报记者看到，齐的眼睛已经黑肿，面颊和手臂多处擦伤，纱布覆盖了整个头部。

　　尽管齐全军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此时他依然不能清晰地描述坠机事件的全过程。黑匣子虽然已经找到，但更多的真相，不仅依赖机器的数据，也等待更多生还者回忆那短短几分钟的空中惊魂。

　　此时，陆续有遇难者家属从远方赶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整个伊春被空难的阴霾所笼罩，未来的几十小时内将是伊春人和外来者展开的自救与他救。

　　发生于2010年8月24日21时40分，河南航空公司的这架航班号为VD8387的E190型客机，在黑龙江伊春林都机场降落前失事的空难事件，目前造成42人遇难。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有54人生还。

　　上一次国内坠机事件发生在2004年11月21日，内蒙古包头空难，事故造成55人遇难，无人生还。“民航2102天的零事故飞行被终结。”一位民航局领导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而来自官方的消息说，民航系统正在掀起严格的安全自查行动。

　　26日下午，地处山谷交汇漫滩处的伊春林都机场，是灾后特有的肃静。林都机场呈东西走向，机场以南地形逐步增高。场地以北地形平缓。其中30号跑道五边程序转弯以南地形较高。这样的地形，在一年前就被南航认定为不宜夜航。

　　透过机场边缘的树丛，仍可以清晰见到断裂的起落架躺在路边，裹着泥土的杂草卷入轴承缝隙，两头残存着橡胶与地面巨大的摩擦印记，远远望去像是一副巨大的哑铃。

　　整个飞机残骸，起落架也许是保存最为完好的部分。平日，它是飞机起降的保护伞。两天前，它却与整架飞机见证了伊春空难的全部。

　　那事发的惊魂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1.第9排乘客蒋正

　　9排。蒋正楚地记得自己的座位。由于工作出差的缘故，这是蒋正第一次到伊春，甚至是第一次到东北。

　　对于舱位不大的飞机来说，9排是非常靠前的座位，也正因如此帮蒋正捡回一条命来。躺在病床上的蒋正向本报记者回忆道，飞机在出事之前曾经在空中盘旋了很久，之后忽然听到一阵巨大的摩擦声音，他下意识地用手扶住前排的座位。行李架开始撕裂，大大小小的背包砸向蒋正。

　　“那时，我才意识到出事了。”蒋正说。

　　人群开始慌乱起来，后排传出一位空乘人员的喊声：“大家从后面走。”蒋正和同事小周扭头向后看时才发现，飞机中部开始起火了，有人身上也着火了，着火的人开始横冲直撞，舱内已经没有了任何秩序。

　　火势开始蔓延，飞机开始从中部折断，逐渐有乘客被甩出机舱。蒋正开始意识到，根本不可能从飞机后门逃出去。

　　他拼命向驾驶舱奔，此时同事小周身上也着了火。有人开始用飞机上的锤子在驾驶舱内开了个洞，蒋正和两位乘客先后爬了出去，身上多处被刮伤。幸运的是，小周虽然全身烧伤，也爬了出来。打那之后，蒋正回头望了望，再也没有人从那个逃生孔爬出来。

　　蒋正拽了一件衣服将同事裹起来，“我‘兜’起小周便走。”他说。这一动作不仅是出于生命的本能，更是同事之间互助的力量。由于蒋正腰背严重受损，拖着小周爬出20米后便体力全无。

　　对于二人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20米。之后飞机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由于两人爬出了一段距离且处于风向的上风带，侥幸逃过了爆炸的冲击波和浓烟的侵害。

　　蒋正认为当时雾气并不太大，他可以看清四周20米远的情景。40分钟后，两人获救被送到了伊春市康复医院。

　　那40分钟，蒋正除了听到哭声，随后就是静谧的等待。那一刻，人与人的信任开始被重建。

　　2.重伤者小周

　　8月25日，小周经过了一夜手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因伤势过重被转移到哈尔滨第五医院。十几年的同事情谊在那一刻显得更加特殊，蒋正趿拉着一双伪造的耐克拖鞋目送小周到楼下，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

　　伊春的夜晚空气略显潮湿，让人感到一丝烦闷，加上空难的记忆让蒋正难以入睡。他头发不多，谢顶。

　　8月26日清晨，医生为他进行身体检查，起身时，蒋正的枕头上留有不少汗迹，汗渍显然是他紧张所致。

　　褪去上衣，可以清晰地看到蒋正腹部有道疤痕，那是多年前手术残留的印记。护士将他的手慢慢抬起，像要断裂，蒋正感觉有点不舒服，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心脏检查结果正常，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检查并没有就此结束。

　　伊春市政府为了保证每个救治伤员的生命安全，抽调462名医护人员给予伤员最好的治疗，确保每个伤员都有一名专业医生和多名护士照顾。

　　护士检查完毕，专程从黑龙江省医院赶过来的郭大夫为蒋正进行了进一步的检查。“从胸片上看，你胸骨断裂，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需要手术，不然你会慢慢驼背。”医生说。

　　经过医生讨论，蒋正要被安排到另外一家医院进行手术治疗。

　　早饭过后，蒋正屋外的长廊堆满了家属，他们彼此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交流着见到亲人的那一幕。

　　“原来这么大脑瓜子，烧得就剩手指大地方了。”一位东北当地人率先发言。

　　“可不是咋的，那天我抬了四个重伤进来，麻药打下去，都嗷嗷叫唤。”

　　一位十几岁的小姑娘听到后大哭：“叔，你别说了，俺爹现在皮肤色都不一样了。”

　　据悉，此次航班上有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约18人考察团当时正乘机飞抵伊春，副部长孙宝树受伤较重。

　　8月26日，伊春市中心医院，警备森严，孙宝树副部长救助室外摆满了鲜花，络绎不绝的探望者希望他早日康复。同时医院医生告诉记者，孙宝树可能会于当天下午转院，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3.殡仪馆的亲人

　　对于普通人来说，从伊春灵山公墓脚下行至山顶只需要两分钟，李静（化名）似乎用掉了一生。

　　李静的丈夫在此次空难中不幸身亡，她第一时间从外地赶到了这里，她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来辨认客死他乡的亲人，二来带着亲人落叶归根。

　　连夜赶到的李静久久不能入睡。次日，李静被鸟叫声莫名地惊醒，她下意识地摸一摸旁边的被窝，空的，冰凉。她便坐起来大哭，她知道丈夫不会再回来。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边哭边陲自己的胸，继而不断给朋友打电话告诉他们：“他还活着”。

　　有朋友言语，李静要强、爱面子，即便平时两口子吵架也不会让外人知道，天塌下来自己也能顶住。

　　挂了电话李静嘴里又开始念叨：“是我赶走了他，是我。”此时的李静让人陌生并感到语无伦次。

　　8月26日上午，记者来到伊春市殡仪馆。

　　从山上到山下，整条路被来回穿梭的汽车占领。平日最为冷清的灵山公墓一下子活了起来。

　　行至山顶，公墓的庄严开始显现，树上挂着数不清的白花，上面纷纷写着两个字——哀念。对于以往的送行者来说，挂花已经不再是一种随手的行为，它逐渐演变成为一种仪式。

　　不过这种仪式对于此次遇难者家属来说显然更为漫长。

　　“42具冰冻尸体都被烧焦了，只能靠DNA来进行辨认。”殡仪馆工作人员告诉本报记者。

　　至于何时进行DNA检验，工作人员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表，“只能听上面的指示。”他说。

　　与冷藏库形成对比的是旁边的焚烧炉，青烟从烟囱不断涌出，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从炉旁走过的工人摘下手套，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对于他们来说一切的无常到了这里都变得平常。

　　未来，等待42具尸体的也许是同样的过程。

　　当天，越来越多的家属从外地赶来，河南航空公司在哈尔滨包下了数辆大巴车供遇难者家属使用。伊春市政府在各机关单位抽调了不少处级干部安抚陆续到来的遇难者亲属。

　　4.鲲鹏折翅

　　机场外三公里处，飞机残骸已经被硕大的蓝色帆布覆盖，众多武警已经牢牢控制了现场，除事故调查组专家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整个伊春机场凝重的气氛开始慢慢消散。更加忙碌的是机场外调查组的工作人员。

　　但关于事故发生原因流传多种版本。

　　有人怀疑是驾驶员的问题。30年前，美国空难频发的原因是驾驶员饮酒或吸毒。

　　事故发生后，本报记者采访了多位南方航空公司乘务人员，他们表示：中国所有乘务人员在登机前24小时不得碰任何含有酒精类的饮品，临行登机前还要经过检验。

　　也有人怀疑由于机场大雾，飞机着陆时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被迫冲出跑道。蒋正提供的细节或许部分证实了这一点：在飞机着陆前，在上空盘旋了许久。

　　“对于事故原因的认定，尚没有进一步的结论。”民航局局长李家祥在伊春表示。

　　李家祥认为，如果按照国际上通常惯例，事故调查的责任大概需要花费一年左右，但估计得出初步结论不会那么长时间。

　　8月26日，民航局航空安全办主任吕尔学向外界表示：“已经找到了飞机上的黑匣子，目前已经送到北京进行事故分析调查。”

　　造成此次事故的河南航空有限公司原名为鲲鹏航空有限公司，总部于2008年由西安搬迁至郑州，2009年更名为河南航空有限公司。

　　今年1月，经民航局批准以河南航空公司名义对外营运。河南航空现由深圳航空有限公司控股，持股51%，另外49%的股份由李泽源控制的两家境外公司持有。

　　河南航空现有5架E190飞机，失事飞机由哈尔滨机场长期包租。河南省民航发展建设委员会办公室新闻发言人吴振坤说，河南航空现在由深圳航空有限公司控股，另外两家股东是两家境外公司，实际上是由李泽源所控制的两家境外公司。

　　“我们暂时没有在里面持有任何股份。河南航空现在有5架E190的飞机，这架失事的飞机是河南航空哈尔滨基地直管、包租的。河南航空还有另外几架飞机是在南宁，还有3架是在郑州机场，在郑州机场的3架已在昨天晚上平安返回。”吴振坤表示。

　　不过外界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河南航空与哈尔滨伊春支线如何连接到了一起？

　　一位伊春市知情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伊春市政府为了这条支线，请河南航空公司来运营，如果支线出现亏损，政府会为航空公司提供补贴。”

　　这种解释不无道理，先后有多人向本报记者反映，该支线机票很少打折。

　　之后记者在伊春机场看到这样一条横幅：河南航空公司自8月10日起每周2、4、6执行哈尔滨至伊春往返航班，哈尔滨起飞时间20:45，伊春起飞时间22:10，票价5折起。

　　有人开玩笑说，也许这是航空史上最短命的推销横幅。

　　横幅与前述不打折的说法有一定出入，8月26日本报记者询问河南航空公司监事会主席刘航这一问题时，刘航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提问。

　　5.劫后空中通道

　　惊险过后的伊春机场恢复了平静。此前曾有消息称伊春机场可能被关闭。

　　8月26日机场工作人员向本报记者表示：“昨晚12时，伊春机场恢复使用，目前除河南航空公司支线关停，其他航空公司飞机照常运营。”

　　这对王先生来说是个好消息。王先生是北京市平谷区人，几天前他参加旅行团到黑龙江旅游。旅游团原计划从漠河乘坐飞机抵达哈尔滨，再入伊春，最后返回北京。

　　“那天晚上听二人转时得知了伊春空难的消息。”王先生说。

　　8月26日，旅行团结束伊春之行后打算乘坐大巴离开伊春。上午9点，导游打电话询问伊春机场，机场工作人员表示原定航班依然可以飞行。

　　三十人的旅行团最终还是选择乘坐飞机回京。他私下对本报记者说：“总归还是有点怕。”

　　对于距离省会城市将近500公里的边境林都伊春来说，机场是其对外的重要枢纽。对于游客来说，这是最省时的通道。

　　8月26日中午12点50分，南方航空公司飞机准时抵达伊春机场。旅行团如愿登上了飞机。

　　其实，事件发生后，伊春机场并未停止使用。

　　8月25日，工作人员将伤员送上飞机。当日，南方航空公司一架包机将12位伤情较重的伊春空难伤员从伊春转运到哈尔滨，接受进一步治疗。

　　在事故发生之后，伊春方面启动的应急预案是，调集了18台救护车在第一时间内赶赴现场救援；临近的佳木斯医院、鹤岗医院医疗救助队大约60人赶赴伊春，目前已经有两支队伍到了伊春。卫生部已组织北京协和医院和北京积水潭医院派出5名专家，赴当地指导救治。

　　8月26日下午，记者看到伊春市公安组人员开始向各个小组紧急分发“8·24空难事故调查组联系手册”。整个事故调查组的工作开始进入全面联合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