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眼神

　　翻过秦岭去！

　　秦岭如果是岭就好了。可它不是。它是重峦叠嶂，莽莽苍苍，如长城连绵，逶迤千里的大山；它是身处荒野，却心雄万众，如夕阳斜沉，铁血雄浑的神灵。

　　秦岭如果不漫山飞雪就好了。

　　可，不是。雪片满天弥漫，如鹅毛，似鹤羽，像玉龙卸甲，洋洋洒洒。山石，树木，还有逾越秦岭的通道都沉寂在松软的雪被下面，伸着长长的懒腰。

　　雪幕黄昏，车窗外的秦岭是奔跑的山峰。行至山脚，高山仰止，氤氲飘渺，大雪压覆，隐隐听闻秦岭心脉中血红雪白的低沉叹息。我们还在甘肃地境，翻过秦岭，是陕西，过陕西，才能回到我们为之付出全部心血和安放乡愁的地方，山西。确切地说，是那片远离繁华却充满真诚的乡土——董村农场。

　　七日前启程，我们就是满载着真诚去兰州的。去时天色阴郁，虽行车高速公路，可前途九九八十一座涵洞，几千里的行程和兰州投资方迟迟未动工，令人忧心忡忡。

　　已经一年了，场属电瓶车厂与兰州合作的改扩建工程步履维艰。上级关注，民众期望，如此种种，场长张太康心急如焚，夜难入寐，两鬓又急忧出不少的白发。

　　到兰州去！天气预报的不利消息，也难阻他的决心：“兰州近亿元的投资，是惠及百姓及子孙利益开拓我们农场全新蓝图的一件大事！”

　　黎明，车行不久，他便在车座上侧头酣然入睡，一缕头发轻垂，难以遮掩梦中微笑的面庞。飘雪是插羽的精灵，轻微地叩响了他沉醉的梦境。裹拢大衣，他久久凝视窗外。窗外雪雾茫茫，大山沉默，天地无语，雪花在车窗上融化成滴滴水珠。他爽朗地笑了：“我们这股子精神，会感动老天哟！”听此，汽车陡然一振，在秦岭的心腹中穿过无数路灯昏黄的涵洞，卷入西北特有的朔风中。身后，高大的秦岭在远远地凝望……

　　傍晚见到投资方岳总时，雪下得正猛。岳总紧紧地握住张场长的双手。当岳总看到他被风雪漫漶了烟尘的大衣、疲倦的面孔和真诚而执着的眼睛时，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么大的投资，我方是慎之又慎的。前一段有几家实力雄厚的电瓶车公司想和我方联手，可我方总难以忘记一年来农场人的真诚、热情。今天，看到您不畏风雪，不避艰难的精神，我确信在农场投资前景巨大，是不会错的！”张场长笑着说：“这是利在双方，功在国家的大事情，个人受点累，不算什么。”以后几天，经过几轮艰难的磋商，夜以继日的技术讨论，商谈气氛热烈而紧张。最后终于达成共识：五天后在董村农场举行电瓶车厂改扩建动工仪式！

　　毕竟，沟通是人类和谐进步的天性；毕竟，真诚是沟通的心灵桥梁。天地山川大漠漫长，尚且不能阻止人们执着的步履，风雪秦岭，又如何能够阻拦满腔喜讯与沉寂土地的血脉融合？

　　高速公路已被冰雪阻断，夜越秦岭，成了惟一的归程。

　　翻过秦岭去！

　　天色漆黑，风雪山路上罕见相随的车灯，偶有下山的汽车擦肩而过，拐入山弯，便消失了踪影。装上防滑链的汽车，铿镫颠簸，惊醒洞穴中栖息的山鸟，扑棱而出，尖锐的鸣叫飘散在路旁幽邃的深谷。雪滑风烈山高，不时有畏缩的汽车在道路一隅喘息，间有不慎相撞的车辆扭曲着面孔，面面相觑。兰州岳总听说我们夜闯秦岭，急促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焦急感佩的声音，细心入微的关照，使我们被一种兄弟之间才有的浓浓暖意所濡染。

　　翻过秦岭去！

　　蜿蜒的山路是秦岭飘长的腰带，汽车在秦岭的腰腹上缓缓地爬行。夜深人静，打开车窗就能听到树枝上厚重的积雪“哗哗”坍塌的声响。行驶在秦岭宽博的胸怀中，看不到秦岭的高大雄伟，可我分明感受到秦岭的眼神在夜色中低头呵护着我们，黑亮黑亮。在车座上活动活动身子，张场长裹紧了大衣，眼睛明亮，不时指点着前方……

　　雪霁风收的时候，终于翻过秦岭。一轮暖月把天空映出一圈明蓝，幽幽照着路旁的雪痕鸿爪。翻过了横亘的高山，张场长隐隐舒了一口气。停车休息时，他下车站在山岗上，在恒远广阔的雪夜中炽热地凝望着农场的方向。远方，千余父老乡亲已沉沉入睡，在梦里的故乡，深情地守候着这个深情而坚韧的凝望。我在身侧，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泛出激动的水光。我知道，这个深情的凝望决不是高高在上无视民瘼的做派，而是他情系百姓心忧民众的真挚情怀。

　　秦岭的积雪渐渐消融，树枝上冰雪垂挂的晶莹水珠，在车灯的侧照下散发出炫丽明亮的光芒，一会儿，滴答落下，渗入土地，成为滋养大地苍生最纯洁的水系。

　　哦，水珠明亮的光芒，不就是秦岭的眼神？！

　　焦建良 谢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