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学生遭遇性话题,似乎注定就能成为一则社会热议的新闻。
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成都大学师范学院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开班仪式,以此宣告这里的学生从此多了一个全新的专业,名为“性教育辅修师范专业”。因为央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的到场,这场开班仪式得到了颇多关注。一些知名网站也在其首页刊登了这则新闻,不过放在了娱乐栏目里,题目叫做“白岩松助阵大学性教育课”。
如此热闹的场面几乎掩盖了两个事实:其一,全国仅有两所大学开设了有关性教育的辅修课程,成都大学报读这一专业的学生为30人;其二,早在1996年,首都师范大学便在全国高校内率先创办了“性健康教育辅修专业”,但目前该专业只招收了十余名在校大学生。
尽管社会越来越开放,但大学里的性教育似乎仍有些羞于启齿的尴尬。
[较真]
“性教育”就是“爱的教育”?
成都大学性教育辅修师范专业得到了来自“中国青少年艾滋病防治教育工程”的资助,该工程还为此特设了一笔奖学金。在开班仪式上,以“青艾工程”形象大使身份到场的白岩松提出观点:“不能把性教育课上成生理卫生课,要把性的教育转变为爱的教育。”对此,有学者提出了不同看法。
胡珍(成都大学师范学院教授):
在还有人忌讳谈性的情况下,把性教育替换为“爱的教育”,我认为他这是从人们的接受角度、为了推行性教育而提出的一个策略。虽然人们“谈性色变”,但是又有谁会拒绝爱呢?
但是,如果从学科构建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替换是不可以的。我们从事性教育的目的,是教会学生们从两性的交往过程中真正学会爱,爱是性教育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爱是性教育的目标,但不是性教育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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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先担心没有学生选这个专业”
两天前的开班仪式搞得十分出彩,不足30平方米的教室里,挤进了近200名学生,还有不少人在外围观。成都大学教授胡珍是性教育辅修师范专业的发起人,她看得很是淡然:“好多人是来看明星凑热闹的”。按照计划,这一专业将于10月初正式授课,实际只有30名学生报读,看名字猜测,班上约有五六位男生。
胡教授坦言,这一报名状况比她预料的好,“我原先完全没有信心,担心没有学生选这个专业。”几年前华南师范大学也曾尝试开设有关性教育的辅修专业,但因为报名的人太少而最终流产。“我们没有底气,因为华南的情况也有可能会在我们这里出现。”
令她担心的原因听起来很复杂:“作为辅修专业,我们没有毕业证,只有结业证,学生可能认为价值不大,而且自己还要交很多钱,可能会被认为是额外的经济负担。”归根结底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这个结业证学来到底有什么用?将来就业的时候,会不会有学校愿意接收?”
可是在14年前,大学里的首批性教育老师们根本还担忧不到这一层。
首都师范大学于1996年创立性健康教育辅修专业,开辟了国内大学性教育的先河,当年报读该专业的学生有两三百人之多。早已退休的首师大生物系教授高德伟是这一专业的创始人,当时他面临的主要阻力来自人们私下半开玩笑的劝诫:“您做到这个学术层次,为什么要干那事儿啊,别最后玷污了一生的名声。”
是不是猛了点儿
课堂上涉及的话题几乎没有禁忌
“你看我们这些讲性知识的老师怪异吗?”面对外界的好奇和揣测,首师大性健康教育研究中心负责人张玫玫教授这样反问。据她介绍,这一专业共涉及十几门课程,囊括生理、心理、伦理道德、行为规范等多项内容,各门课程由生物、心理和社会学等专业的副教授以上级的老师主讲,需要两年半的时间才能修完。
课堂上涉及的话题几乎没有禁忌。诸如艾滋病、同性恋之类的词汇,照样拿来公开讨论。然而,很多人眼中最敏感的话题,“只在很适当的时机用很少的内容去讲。”张教授说,结束这个专业的学习之后,学生们至少能够懂得一个基本观念:“性是什么?性实际上就是区别男女的界限。”仅此而已。
选修这门课的时候,也会有些特殊的规矩。例如女生们上课时不许穿吊带服装或者低胸服装。她们会被告知:“在跟异性交往的时候,如果你着装过于性感,给对方一种性刺激,坐在对面的男孩很难不心动。”张教授解释说,授课时,老师不会禁止学生的行为,而是告诉他们自己的建议和理由,然后交由学生去判断。
谈及大学生的性行为时,老师们会建议女生学会保护自己:“发生性行为之后的后果你能不能承担?如果你不能承担,那你就不要让它发生。”同样的,老师们还会告诉男生:“你们作为男子汉的标志之一,就是要保护好你爱的女孩,如果你让她在性方面受到伤害,那么你就不是在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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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大学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媒体向来不缺乏有关大学生性问题的素材。两年前就曾有研究机构惊呼,大学生已成为艾滋病高危人群;不久前有人炮制出一份“全国大学生处女率排行榜”,惹起争议连连;还有高校将“婚前守贞”列为大学必修课,甚至要求学生们发誓“拒绝婚前性行为”。大学生们真的已经“开放”到了这种程度?
每年面对新生时,张玫玫教授都会提出一个问题:“你是从哪儿来的?”14年过去了,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至今仍有很多大学生不知该如何作答。同样令她担心的是,尽管有些学生可以上网获得大量有关性的信息,“但是这些信息当中科学的成分并不多。”在她看来,大学生们的性知识其实是普遍匮乏的。
远在四川的胡珍教授表示,人们关注大学生的性问题,总是在问“我们的教育怎么了?”其实造成这些现象的原因,“不是我们教育的结果,而是我们没有教育的结果。这恰好说明,性教育作为一门学科来建构,是很值得探讨的。”
张玫玫说,尽管首师大开设性教育的初衷之一,是为中小学的性健康教育培训师资力量,但几乎每学期的课程结束后,都会有学生呼吁,这门课应当成为大学里的必修课或公选课。还有学生说,“这是他在大学四年里学到的最有用的一门课程”。
是不是忽视了点儿
“不了解性知识,怎么预防性侵犯?”
然而,首师大开设了14年的性健康教育,眼下却遇到了一些微妙的状况。
自从学校对辅修专业按学分收取费用以来,选修这门专业的学生人数便从往年的两三百人锐减到十几人。“像外语、计算机、导游这类课程,能很快、很容易体现出经济效益,学的人就比较多。”
外界对于性话题的过度恐慌也依然存在。张教授所在的研究中心曾组织过一次以“青春健康成长”为主题的夏令营,但是当媒体报道中称其为“性教育夏令营”时,引起了家长们的一致反对,导致活动不得不取消。在研究过程中,张教授得出的看法是,“直到最近两年,家长们对性教育的观念才有所转变。”
更为尴尬的是,由于性教育至今未列入教育部的高校专业目录,因此无法作为一门独立的专业对外招生。与之相对应,尽管目前两所院校都把性教育作为师范生的辅修专业,但中小学校在实际招聘时,却无法给性教育老师一个独立编制。张教授的表述是,“能在底下做你就做,万一你做得不好,就只有停掉。”
胡珍教授则表示,教育行政部门并非不知道性教育的重要性。例如2007年出台的《中小学公共安全教育指导纲要》中就提到了“预防性侵犯”的问题;2008年底颁布的《中小学健康教育指导纲要》也提到了性健康的教育内容。“可是,孩子们如果不了解性知识,怎么预防性侵犯?而这些知识又该由谁来教呢?”
主 笔:周健森
素 描:宋溪 H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