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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最后的日子:写作才思枯竭唯有爱情相伴

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2010年09月28日10:28

  写作才思枯竭 内心寂寞惶恐 唯有爱情相伴

  曹禺最后的日子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刘心印

  天津市河北区民主道,一栋意式小洋楼别致地立在那里,风姿依然,100年前的9月24日,曹禺就出生在这里,并在此度过了孤寂的少年岁月;北京王府井大街22号里,身在闹市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以下简称“人艺”)古朴中透着一丝神秘,曹禺在这里工作了40多年,是人艺的第一任院长,也是人艺历史上唯一的终身院长;北京东单大华路1号院内,成立了近一个世纪的北京医院忙碌依然,曹禺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8年。

  在纪念曹禺诞辰100周年之际,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循着曹禺的足迹,从天津到北京,一路走过,试图了解这位伟大剧作家的人生,尤其是他的最后20年——那是一位作家沉默的20年,也是一位老人痛苦的20年。

  对谁都是十分和气

  1996年12月13日,曹禺走了,带着他的才华、痛苦和不甘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个清冷的早晨,在曹禺的女儿万方记忆里是这样的:“这时外面已晨光熹微,但病房的厚窗帘挡住了天光……也许有个声音告诉他‘我们要走了’。他来不及多想,甚至没有听清楚,他想问问对方,可是又没有力气。在最后的时刻,是他对一切事物的好奇心引导他跟着那声音去了,他没有见过死神,想见一见。”

  与曹禺共事42年的梁秉堃(音同“坤”)在与记者谈话时说:“曹禺的最后20年是非常悲凉的,他痛苦极了,死不甘心啊。”实际上,曹禺晚年的境遇并不是他独有的,那一代作家基本如此。只不过,因为他是曹禺,就显得更加突出,也更让人感到惋惜。

  曹禺写过一本《十年浩劫回忆录》,是一个很薄的练习本,写了不到一半,那上面的最后一行字是:“当时,我整天担心随时被抓进去……”如果说“文革”期间,曹禺的痛苦主要来自外部世界,“文革”后的20年,他的痛苦就主要来自于内心了。

  1976年10月,“四人帮” 粉碎。曹禺曾对万方讲过得知这一消息时的情形。他说:“我不信,不敢信。怕,怕不是真的,还怕很多。我跑到大街上,那会儿已经是夜里了,我走呀走呀,看到多少家的窗口里亮着灯光,整座楼都是亮的,我忽然感到难以支持,靠在一棵树上。我觉得自己心脏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老天爷啊!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明白,那种深重的绝望把人箍得有多么紧!我想我是从地狱里逃出来啦!”

  地狱已经逃出,但阴影犹在,他已经被这个世界吓坏了。1981年,凌子(即叶向真,叶剑英之女)把曹禺的话剧《原野》改编成电影,电影剧本写成后请他过目。没想到,他对此没有任何回音。凌子只好硬着头皮开拍了。等拍出来以后,再去请老人家看。曹禺一连看了7遍,然后郑重地对凌子说:“我跟你说实话吧,原来的曹禺‘三部曲’,《原野》是其中一部,解放后批判了这个,就把它拿下来换成了《北京人》。好不容易大家把这件事忘了,你这个大小姐非要再把它拎出来,又拍电影,我要是参与不就得跟着倒霉吗?所以,当时我连看都不看你的剧本。现在看了电影,你把将近4个小时的话剧改成了这样,我太意外了,祝贺你……唉,真的差点儿把我吓出心脏病来!”

  曹禺对谁都谨小慎微、礼数周全。周恩来曾对他说:“你呀,最大的弱点就是太会做人了。”剧作家吴祖光也说他:曹禺的最大毛病就是听话。

  曹禺故居纪念馆顾问黄殿祺与曹禺结识于上世纪50年代,他对曹禺最深的印象是“随和”。“曹禺晚年得了肾功能衰退,住院期间,每天登门拜访、求字的人仍络绎不绝。他一点架子也没有,谁去探望,都叫陪护推着一直送到电梯门口。一次,有家药厂的几个人慕名前来,把曹禺摆来摆去地合影。他已经很累了,也不生气,对谁都是十分和气。”

  人艺副院长任鸣回忆说:“1995年,我去医院探望他。我坐在病床边上,曹禺先生拉着我的手,主要谈了三点:第一,戏是演给观众看的,戏要让观众看得懂,作为导演,心里一定要有观众。第二,一定要坚持人艺的风格,人艺没有自己的风格,就不是人艺了。第三,一定要好好学习焦菊隐,焦先生是人艺的总导演,也是人艺的奠基人。”

  想写,写不出

  “曹禺的内心是孤独的,”梁秉堃说,“孤独对人生的惩罚最厉害。”曹禺出生于一个没落官僚家庭,本名万家宝,笔名曹禺是后来从“万”字中拆出来的(“万”的繁体字为一个“草字头”和“禺”字,草字头与“曹”谐音)。父亲万德尊曾做过黎元洪的秘书。

  曹禺出生后3天,母亲就得产褥热病逝了。曹禺母亲的胞妹成为他的继母,对他视如己出。曹禺从小就跟着继母看了很多戏。在南开中学读书时,他加入南开新剧团,开始痴迷于话剧。

  曹禺有着辉煌的青壮年时代。从23岁到33岁,他在10年里写了《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等7部戏。随后,又写了几部短剧。可39岁后,他在生命最后的47年中只写了两部半戏,《明朗的天》、《王昭君》,还有与于是之、梅阡合写的《胆剑篇》。“文革”期间,曹禺除了交代材料,别的都不能写。“文革”结束后,可以写,却写不出来了。

  女儿万方回忆那段时间的曹禺:“他几乎天天有活动,日历本儿上记得满满的,参加座谈会、会见国外代表团、去机场接送,等等。每次参加活动回到家,他都极为疲倦,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沮丧。他心里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有一次他和我说:‘我是用社会活动麻醉自己,我想写,写不出,痛苦,就用社会工作来充塞时间。’他感叹道:‘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年老以后的曹禺,有段日子,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趴在客厅的方桌上写着什么。万方看到其中一张白纸上写道:“为什么一个字也写不出。天沉着脸,像是又要下雪,其实方才还是亮晶晶的,怎能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一副讨人嫌厌的样子。这个天就像我,一天能几个神气,说明心中有怨气。但天不应该有什么内心的活动。我是人,人却不能没有各种变化。譬如我总像在等待什么,其实我什么也不等待。”

  “也许他始终有所期待,期待奇迹的出现,可奇迹没有来,不肯再来了。我知道他开过若干个头,但据他说总是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我问过他为什么?怎么就写不下去呢?他说就是觉得不对头,觉着可能出错。”万方说。

  曹禺写过好几个戏的提纲,有一个叫做《黑店》的戏,提纲已经想得很细了。他还想写“斗战胜佛”孙悟空的戏,写如来。

  1990年,曹禺80岁生日前,老朋友蔡骧去医院看望他,只见曹禺一个人在阳台上沉思。一见老朋友,曹禺就开始做自我批评,对于后半生没能拿出比较像样的作品,十分难过。蔡骧安慰他说:“您也不必这样多想,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大家都是这样。”曹禺说:“不,有人不这样。”稍沉默后说:“巴老。”

  人生三挚友

  曹禺和巴金的交情早在年轻时就开始了。1934年,曹禺把《雷雨》投给了《文学季刊》杂志,被时任编委的巴金赏识,为他全文发表。曹禺由此成名,巴金也成了他一生的挚友。曹禺去世后,巴金曾在纪念他的文章中写道:“10多年前家宝在给我的一封信中,写了这样的话:‘我要死在你的前面……’我想,他把痛苦留给了他的朋友,留给了所有爱他的人,他真能走得那么安详吗?”

  另一位对曹禺人生有重大影响的人是周恩来。在南开中学读书的时候,周恩来与曹禺是同学,两人又在“南开新剧团”一起男扮女装演过戏(当时不允许女人上舞台演戏),所以,周恩来一直叫曹禺为“老同学”。1952年,人艺成立后,曹禺任院长,周恩来时常去剧院,两人私交甚笃。“文革”期间,曹禺曾被揪斗、在人艺传达室看大门。后经周恩来亲自批示才恢复工作。1976年1月8日,周恩来的逝世对曹禺打击极大,他曾说:“我的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

  1978年6月3日,在老舍的平反追悼会上,曹禺是来得最早又走得最晚的宾客。他先是在老舍遗像前深深地鞠了3个躬。追悼会结束后,他又返回空寂的大厅,到离老舍遗像更近的地方,第二次三鞠躬。当胡絜(音同“洁”)青、舒乙等亲属捧着遗像和骨灰盒走出来时,曹禺以满脸悲愤的表情,硬是上前拦住,第三次向着老舍深深地鞠了3个躬。1946年,曹禺和老舍曾一起赴美国进行文化交流访问,过从甚密,感情很深。解放后,又是曹禺请老舍回国来参加新中国文化建设。“文革”中老舍含恨投湖自尽,12年后,面对老友,曹禺只能用这9个深鞠躬表达内心无法言说的悲痛。

  晚年生活中的一份温情

  曹禺一生结过三次婚,晚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是第三任妻子李玉茹。

  李玉茹是著名京剧演员。回忆两人的相恋过程,她曾写道:“我初识曹禺,是在1947年春天。他当时正在构思一部以女演员为主角的剧本,常找我谈心。他的呆气让我觉得这是个可信赖的朋友,他细致的感情又使他像个兄长与老师。1978年“文革”结束后,《人民文学》发表了曹禺的《王昭君》。当时,我正担任上海京剧院三团团长,很想把《王昭君》和京剧原有的《昭君出塞》合并起来,搞个京剧《王昭君》,正巧这时曹禺来上海,我们劫后余生,重又见面。”1979年,在曹禺69岁的时候,两人领取了结婚证,由此开始了他们共同的晚年生活。

  曹禺此前有过两段婚姻,第一位妻子郑秀是他的清华大学同学。1938年,两人成婚,育有两个女儿。由于性格不合,分居多年后,两人于1950年离婚。

  1951年,曹禺与方瑞结婚。方瑞本名邓泽生,是清代著名书法家邓石如的重孙女。《北京人》里的愫方就是以方瑞为原型写出来的。婚后他们度过了一段幸福时光,生下了女儿万方和万欢。“文革”中,方瑞用羸弱的身体,不声不响地支撑着自己的丈夫,并且鼓励他度过最难熬、最凶险的日子。1974年的一天,因为过量服食安眠药(已无从推测是有意还是无心),方瑞在自家床上离开了人世。

  坎坷半生的曹禺和陈玉茹结婚后,都极为珍视这份“黄昏情”。1988年,曹禺被诊断为肾功能衰退,住进了北京医院。李玉茹也陪着老伴进了医院,在一张简易的钢丝小床上,一睡就是几年。背着人,她哭得死去活来;当着老伴的面,却鼓励老伴跟她一起往前走,显得信心百倍。

  李玉茹与曹禺共同生活了17年。“别人不能理解两个偌大年纪的人怎么比年轻夫妇还要相爱呢?曹禺走后这一年里,我渐渐明白了,这是两颗孤独寂寞的心灵在共同寻求着知心的抚慰与温暖。”——李玉茹曾在文章中这样描述两人的感情。在曹禺最后的岁月中,正是这份温情给了他莫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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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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