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车驮着的爱情

　　无论车子如何颠簸，伞头都能正好罩在老大爷身上

　　已经是深秋，天阴沉沉的，四下里不时旋起一股冷而湿的风。人裹挟其中，不由得浑身哆嗦。那天，我蹬车走在一条满是发出木叶腐败味的乡间小路上，一任冷雨淋身，心里想着如何才能逃避那个精心垒筑没多久的“爱巢”，忽然被一声声清脆的铃铛音惊起。

　　抬眼看，原来是前方不远处一辆破旧毛驴车传出的声音。赶车人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大爷，从后影儿看，他身子有点儿单薄，悠闲地坐在车上驾车，后面紧挨着坐着一个老婆婆，想来应是他的老伴。老妇人手里举着一把有点发旧但颜色仍然夺目的红伞。无论车子如何颠簸，不大的伞头都能正好罩在老大爷身上。在这个灰沉沉、阴冷冷的雨天里，这一幕显得那么温暖。不知为什么，连我灰冷的心也荡起一丝丝暖意：可能是为这红色，也可能是为那伞头。我下意识加快了车速，以便尽快跟上他们。我不由好奇地打量起这两位老人来。

　　老人脸膛红润，稀疏眉毛下不大的眼睛里却迸射出那种只有在年轻人身上才有的光芒。他的衣着虽有点破旧，但上上下下都很整洁。老人身上只穿了一件小夹袄，但看不出一点冷意，他的嘴里不住地往远处吐着烟圈儿，可能是怕烟味呛着老伴，也可能是逗老婆婆玩，那个滑稽的样子像个调皮的小孩儿。“得儿驾”，老人手上的软鞭轻轻落在小毛驴背上，那系在驴儿身上的小铃铛又欢快地在寂寂的山谷中响起来。后面老婆婆嘴里好像嚼着什么，对了，是大白兔奶糖，我看到了老大爷手上剥开的糖纸。老婆婆边吃边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暖意，笑起来的脸盘像一朵秋日的白莲。我看见她身上披的是一件不合身的老羊皮袄，显然是老人脱下来披在老伴身上的，后面的衣衫已经被这冷雨浸得落了一层薄薄的冰。顺着这一方向我看到驴车一隅里还码着一堆啤酒瓶、废铁块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废品；另一隅则是几棵白菜和一小瓶油。

　　上坡了，车子艰难地在泥泞的路面上爬。车轮子卷起一圈又一圈泥水，然后又软软地落在地面，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车走得虽然是慢了些，但车辙和车轮是那般契合。

　　没多久，又换成了老婆婆赶车，老人撑伞，那伞头像盛开的“红莲”暖暖地遮在白发苍苍的婆婆身上。在这蒙蒙雨天里，这红莲是如此多情，如此鲜活，我的心也顺着这缠绵天、不老情而潮湿起来：可能这对贫穷的老夫妻至死也不知道 “爱情”这两个字如何写，而那辆破旧的毛驴车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可车上驮的却是结结实实、地老天荒般的爱情。

　　霏霏雨丝还在轻轻飘唱，毛驴车一路吟歌。两位老人不时兴奋地拉呱着什么，可能是他们为雨天还能捡来这些许破烂而高兴；也可能他们是为所买来的这些白菜和油将要炒好的美食而憧憬；也可能他们是为那朵依然盛开的“红莲”而闲谈……

　　后来，我就看见老人在为老伴让伞，再后来，我就看到两个人你推我让，结果不时两人都暴露在雨中，毛驴也懂事地停了下来。红红的伞头像炉膛里的火焰跳动起来，“红莲”燃烧成了烈焰，我看得呆了。奇迹发生了，天也好像感动了，竟然慢慢放晴了。那跳动着的火焰也渐渐融入西边熊熊燃烧起来的晚霞中。红色不见了，山路上清晰地留下两条车辙印儿，一直通向大山深处。但在我的心里仍感觉那朵“红莲”还在，那跳动着的火焰还在。

　　路上我想，和那对老夫妻比，我和妻的日子比他们岂止是强百倍？我们又是青梅竹马，可精美玻璃屋子里为什么装的却是两颗易碎的心呢？

　　王江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