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剧名角被害案凶手立功疑云调查

　　不久前，备受社会关注的“徽剧武生”王少群被害案一审宣判。这起案件可谓一波三折，不仅因为41岁的王少群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徽剧传人章其祥的唯一弟子，更因被告人夏兴杰近乎传奇式的立功表现，一度引发广泛质疑

　　特别调查

　　本报记者李光明

　　不久前，备受社会关注的“徽剧武生”王少群被害案一审宣判，被告人夏兴杰因具有自首和重大立功情节，法院一审判处其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经济损失计人民币43.8万余元。

　　听到这一判决结果后，王少群的家属与夏兴杰均提出异议。《法制日报》记者了解到，目前，王少群的家人已经向合肥市人民检察院递交了申请抗诉的书面申请，而夏兴杰也提出了书面上诉申请。

　　这起案件可谓一波三折，不仅因为41岁的王少群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徽剧传人章其祥的唯一弟子，更因被告人夏兴杰近乎传奇式的立功表现，一度引发广泛质疑。近日，《法制日报》记者对夏兴杰立功的前前后后进行深入采访。

　　徽剧名角当街被刺而亡

　　今年3月8日17时左右，夏兴杰驾驶一辆轿车，与妻子龙双梅、朋友夏玉琴等人前往安徽省合肥市芜湖路的“拉芳舍”茶楼。在茶楼门前的非机动车道，夏兴杰驾车将王少群驾驶的摩托车擦倒在地。夏兴杰下车后与王少群发生争吵，龙双梅与夏玉琴下车相劝，夏兴杰随即返回车中将车停至“拉芳舍”茶楼的停车场。王少群赶至停车场，夏兴杰从车内拿出一把刀，持刀向王少群捅刺，夏兴杰随后驾车逃离现场。

　　王少群经抢救无效于当日死亡。经法医鉴定，王少群系被单刃刺器刺击左胸部致心脏破裂、心包填塞死亡。

　　案发后，合肥市公安局包河分局以故意杀人罪发出通缉令。3月10日，夏兴杰向公安机关投案。

　　6月中旬，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对夏兴杰提起公诉。

　　6月29日，王少群家人的委托律师向法院递交了218万元赔偿请求的刑事附带民事诉状。

　　这些正常的案件进程在此案第一次开庭时被打破。

　　7月14日，合肥中级人民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此案。庭上，夏兴杰的辩护律师阮一文出示了一份证据———夏兴杰检举了另一起被称为“银河命案”的幕后主凶。

　　阮一文说，“银河命案”的幕后主凶涉嫌故意杀人罪可能被判处无期徒刑以上的刑罚。根据我国法律规定，检举可能被判处无期以上徒刑的嫌疑人属于重大立功，有自首情节又有重大立功表现的应当减轻处罚。

　　这一关乎夏兴杰是否具有立功表现的证据，成为当天庭审的焦点，由于法庭要对这一证据进行认定，宣布休庭。

　　案件就此“复杂”起来，对夏兴杰立功的质疑引发广泛关注。

　　自首立功表现存争议

　　阮一文出示的证据是一份公安机关的“情况说明”。在这份“情况说明”里，公安机关认定：“夏兴杰与孙一新交谈过程中得知银河命案雇凶主谋陶萍后，立即向管教干部汇报并及时通知办案单位。”

　　公安机关同时证实，被夏兴杰检举的陶萍于7月9日被传唤到公安机关后，交代了与孙一新、李艳艳共同预谋杀死张某的犯罪事实。

　　当律师出具这份证据和夏兴杰在法庭陈述检举经过时，由于巧合太多，很多人都对这一检举发生质疑。

　　随即，夏兴杰自首和立功的细节被高度曝光。

　　坊间将夏兴杰的自首行为概括为：律师老乡劝他自首。

　　据了解，夏兴杰在北京卖服装时，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律师阮一文。3月9日，安徽当地媒体报道“徽剧武生”王少群被刀刺身亡凶手潜逃一事，阮一文没有想到凶手是自己认识的老乡夏兴杰。

　　3月10日，阮一文接到夏兴杰的电话。

　　“是我，夏兴杰。阮律师，芜湖路上一个人被刀刺死你知道吧。是我干的……”此时，夏兴杰已经从合肥逃到湖北省武汉市。

　　“那你还不自首？”

　　“我会不会死？自首能活命吗？”

　　“不要说那么多，赶紧自首争取宽大处理……”阮一文让夏兴杰在武汉拨打0551-110自首。阮一文此时还有一个考虑，如果夏兴杰不在武汉市拨打合肥市的110自首，如果被警方在途中抓获的话就有可能不能认定为自首了。

　　考虑清楚后，夏兴杰在武汉市街头拦了一辆车，花了1600元从武汉赶回合肥。途中，司机见夏兴杰坐立不安、一脸烦躁，便跟夏兴杰搭讪。当得知夏兴杰刺死人后，这名司机也细心劝慰，告诉他只有自首一条路，夏兴杰才慢慢平复。当天中午，夏兴杰搭乘的车下高速后，等待多时的警方立即将夏兴杰带到刑警大队重案组。

　　关于立功表现，有当地群众认为，用“监房奇遇”这样的说法都很难概括夏兴杰的立功“传奇”。

　　6月25日，与夏兴杰关在同一号房的犯罪嫌疑人孙一新在号房里嘤嘤哭泣。

　　“你哭什么哭？”夏兴杰问。

　　“我杀了人……”孙一新仍哭哭啼啼。

　　“我不也杀人了。”夏兴杰呵斥对方不要再哭，以免影响大家的情绪。

　　“我冤。我是受人指使的，背后还有人……”孙一新告诉夏兴杰。

　　孙一新所说的命案被称为“银河命案”，发生在6月10日晚，孙一新应以前同事李艳艳的要求，将张某推入银河公园河中杀死。孙一新、李艳艳落网后并没有及时交代背后的主使———与被害人张某有矛盾的陶萍。得知自己可能会被判死刑，孙一新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曾经坐过牢的夏兴杰非常清楚检举立功的价值，得知银河命案背后还有指使，当晚，夏兴杰便将此事写了一份书面材料，递交给了看守所管教民警。

　　《法制日报》记者了解到，人们的质疑并不是自首、立功的过程，而是过程中蕴藏的“五大巧合”：

　　巧合一：律师老乡。夏兴杰有一位律师老乡，恰好保存了这名律师老乡的电话，最终在其劝说下投案。

　　巧合二：“神奇”号友。夏兴杰与“银河命案”嫌疑人孙一新关在同一个号房，并从孙一新口中得知了“幕后主凶”。

　　巧合三：及时检举。6月26日，阮一文到看守所会见夏兴杰。阮一文告诉夏兴杰，“事情变麻烦了”，公诉方改变罪名以故意杀人罪将夏兴杰起诉到法院。除非有重大立功表现，否则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大。阮一文问夏兴杰有没有什么检举立功表现。“有！”夏兴杰立即将已经书面检举“银河命案”幕后有主凶一事告诉阮一文。

　　巧合四：请托“撞车”。孙一新涉嫌命案被捕后，他的姐姐曾找过阮一文，希望阮一文能担任孙一新的辩护律师。由于夏兴杰的案件还在手头未结，被阮一文婉拒了。

　　巧合五：同一警官。6月26日，阮一文让夏兴杰写了一个简单明了的书面检举信。出看守所后，阮一文立即致电办理此案的雷警官。打完电话，阮一文立即前往雷警官办公室递交夏兴杰的书面检举信。巧合的是，这名雷警官同时也在办理“银河命案”。

　　王少群家人的代理律师叶振东认为，夏兴杰检举“银河命案”幕后主凶存在诸多悬疑之处，有太多的巧合。

　　检举细节说法各有不同

　　8月31日，王少群被害案第二次开庭，焦点就是夏兴杰检举“银河命案”幕后主凶的证据是否属实。

　　公诉机关举证时，出示了一份7月20日侦查机关询问孙一新的笔录。在这份笔录中，孙一新供述自己与夏兴杰的认识过程：“我是6月13日因故意杀人被逮捕，关押在合肥市第二看守所6号房，6月25日更换到15号房，然后就认识了夏兴杰。”

　　“为什么会突然转号房？”“为何一转号房就会说自己的案情？”……在庭审现场，王少群家人的代理律师提出一连串问题，并认为，孙一新被抓获后，警方曾经问过孙一新“陶萍是否参与该案”？孙一新都没有承认，为何会把这么重大的秘密告诉认识不到一天的夏兴杰。

　　而孙一新在与夏兴杰聊天时，究竟说了些什么？

　　公诉机关出示了一份由夏兴杰写的检举材料和一份7月20日侦查机关讯问孙一新的笔录。在这份检举材料中，夏兴杰称，孙一新“告诉我"小陶阿姨"参与"银河命案"的细节”。在孙一新的讯问笔录中，孙一新说，“我只向他咨询了一个法律问题，并没有提到陶萍的名字及案发经过”。

　　王少群的家人认为，既然孙一新没有说出陶萍的名字及案发经过，夏兴杰为何当晚就能写出整个案情，并在次日就将检举信交给了管教民警。

　　对此，该案公诉人告诉《法制日报》记者，当晚孙一新的确只是向夏兴杰咨询了一个法律问题，这个法律问题是“小陶阿姨雇佣我们杀害张某，小陶阿姨是否构成犯罪”等内容，所以夏兴杰的检举信中没有提到陶萍的名字而是检举了“小陶阿姨”。

　　法官在询问夏兴杰时，夏兴杰再次表示，“孙一新确实告诉(我)小陶阿姨如何教唆他杀人各种细节”。

　　“小陶阿姨”涉案这一情节，警方是否在夏兴杰检举前就已掌握，也是在第二次开庭时争议的焦点。

　　对此，公诉机关出示了合肥市公安局包河分局出具的一份《情况说明》。这份《情况说明》的最后一段提到，在接到夏兴杰举报之前，公安部门并不掌握“银河命案”主犯陶萍的犯罪事实。出庭作证的两名民警在接受公诉机关询问时，也做出与此相同的陈述。不过，两名民警同时也承认，警方曾经接触过陶萍。

　　王少群家人的代理律师对此提出质疑说，6月13日，孙一新被公安机关抓获后，面对警方讯问时，就已经提到陶萍，而且警方已经接触过陶萍，这可以证明公安机关早已掌握陶萍的犯罪事实，夏兴杰检举不存在立功。

　　主审法官随后也针对此问题询问了出庭作证的雷警官。雷警官说，“银河命案”案发时，他们确实接触过陶萍，因为陶萍与孙一新和李艳艳都认识，警方只是作为“访问对象”与陶萍接触，并没有发现陶萍参与作案的线索。

　　雷警官与侦办此案的两名民警出庭作证后，迅速成为被质疑的对象。

　　“两件命案，同一组办案民警，并且出现了一个被告人检举另一个被告人的情况，办案民警本应该申请回避的，但是他们没有，这本身就是一种程序违法的行为。”王少群家人的代理律师在庭上多次就此发出疑问。

　　对此，雷警官承认，这两起案件确实是由他和另外两名同事承办的，这是上级的工作安排，自己不能决定。在夏兴杰检举一事发生后，他也曾向包河公安分局领导汇报，没有申请回避，办案都是按照程序合法进行的。

　　《法制日报》记者了解到，夏兴杰在第一次开庭时陈述其检举“银河命案”经过时，很多人都对这一检举行为表示质疑。随后，合肥市人民检察院针对此证据展开调查。

　　“我对这几组证据的真实性、公正性都表示怀疑，希望能公布调查过程。”王少群家人的代理律师认为，公诉人将调查后得到的“夏兴杰检举信”、合肥市公安局包河分局出具的《情况说明》等一系列证据，应交由第三方机构展开调查，以保证调查结果的公平公正。

　　法院认定重大立功成立

　　由于这起案件引发广泛关注，法院的判决书除了认定案件基本事实，还详细陈述了对各方争议焦点的认定。

　　庭审时，王少群家属的代理律师认为，夏兴杰有前科，出狱后又持刀捅死王少群，应受到法律严惩。同时还认为，夏兴杰是在被锁定为犯罪嫌疑人后，迫于压力才去公安机关投案的。案发后，夏兴杰不积极救治王少群，反而驾车逃逸，并将凶器丢弃。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夏兴杰一直没有悔过之意，未向被害人家属表示丝毫道歉，也没赔偿一分钱，不能认定为自首。

　　法院判决认为，夏兴杰是在案发后自动到公安机关投案，并有公安机关出具的归案经过及证人的证词证实，夏兴杰归案后，在侦查阶段对于其持刀捅刺王少群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具备了自首所必需的自动投案和如实供述两个基本要件，应当认定具有自首情节。

　　对于关键的“夏兴杰是否具有重大立功表现”的问题，判决书中写道：对于夏兴杰立功情节的认定，法院本着依法审慎的原则，经过两次公开审理，并传两名办案警官到庭作证，最终查实，公诉机关在庭审中出示的夏兴杰的检举材料及相关供述、合肥市公安局包河分局出具的情况说明、证人的证言等一系列证据，能够相互印证证实合肥市公安局包河分局根据被告人夏兴杰的检举，查证了犯罪嫌疑人陶萍涉嫌故意杀人的犯罪事实，并据此将陶某刑事拘留和逮捕，夏兴杰检举他人重大犯罪行为，应当认定为具有重大立功表现。

　　法院据此“判处夏兴杰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对于判决结果，双方律师对判决结果均有异议。

　　王少群家人的代理律师说，目前已经向合肥市检察院递交了申请抗诉的书面申请。民事部分43.8万余元的赔偿也有问题，“可能会就此提起上诉”。

　　而夏兴杰的辩护律师阮一文认为，既然法院认定了夏兴杰具有重大立功表现，就应该对其减轻处罚。11日，夏兴杰也委托律师阮一文提出了书面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