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两年之内，同一个矿井，同一个工作面，同样的事故原因。发生于10月16日河南平禹煤电四矿的重特大矿难再一次粉碎了人们对国有大中型煤企安全管理能力的幻想。不是没有资质，不是设备不好，不是技术不过关，也许就是为此，国有大中型煤矿企业发生的特大事故才被更多地打上了人为的烙印。事实证明，在安全问题面前，管理混乱及急功近利才最致命。
一场由管理疏忽引发的矿难
伏牛山麓，禹州市梁北镇刘垌村，平禹煤电四矿。10月16日，该矿12190工作面在进行瓦斯抽发钻孔施工过程中发生煤与瓦斯突出事故，37人在井下遇难。在此前的2008年8月1日，同样的事故导致了23名矿工遇难。
两年之内，同一个矿井，同一个工作面，同样的事故原因，即使是在矿难频发的中国，像平禹煤电四矿这样连续发生重特大矿难的煤矿也并不多见，这中间凸显的管理混乱及急功近利的问题并不是民营小煤矿的“专利”。
可怕的轮回
45岁的刘垌村村民刘明发站在屋门口连连摆手，“矿上让我继续下井排水，我坚决不下去了。还是在屋里待着安全。”在10月16日矿难发生前，刘明发是平禹煤电四矿治水队的一名工人，参与井下治水。“四矿的水患和瓦斯突出的隐患都很严重。”
刘明发回忆，10月16日早上6点多，当时他所在的治水队班组正在井下工作。“突然听到12190采面那边传来"咚"的一声”，刘明发还在发愣的当中，就听到有人大喊“突出了！”如梦方醒的刘明发跟随着工友转身就往井口的方向跑。刘明发一边跑，一边解下挂在身上的自救器呼吸面罩。“但怎么也吹不起。”由于井下瓦斯浓度过高，地面为了防止火花引发瓦斯爆炸，切断了井下电源。工人们无法乘坐运煤车上撤，只能一步步从600米的深井，沿着纵横交错的漫长巷道向井口奔逃。
早上8点多，刘明发终于逃出了矿井，被迅速送到了平禹煤电医院治疗。除了有些轻微瓦斯中毒外，刘明发别无大碍。与他一同逃出矿井的还有参加当日零点班作业的另外238名矿工。
“事后才想起，"咚"的一声就是（煤与瓦斯）突出的有声预兆。”刘明发说。
四矿综采队队员杨建坡称，四矿是一个有名的高瓦斯矿井。当日，他所在的班组正是在12190采面作业。该班组不是进行煤炭开采，而是在进行打孔抽排瓦斯的防突作业。“这个采面还没有进入正式开采阶段，谁知道又出事了。”杨建坡当时所在的班组有20多个人。当时他在距离作业面50多米外处操作综采机，而在他的身边是队长屠涛。“工作面那边的工人喊队长过去，说瓦斯很高。结果队长过去两三分钟就出事了。”根据事后调查，大约18万立方米的有毒瓦斯气体从打穿的墙体喷涌而出，矿井回风巷瓦斯浓度达到60%以上。另有2500吨突出的煤块将12190采面机巷近200米的工作面和上下出口封住。
《中国经营报》记者辗转得到的一份《河南平禹煤电有限责任公司四矿“8·1”重大煤与瓦斯突出事故》调查报告显示，在那一次事故中，突出的煤量为2555吨，突出瓦斯量为26万立方米，造成23人死亡。
根据该调查报告，12190机巷位于四矿二下采区东侧，垂直深度600米。煤层原始瓦斯含量为9.23
立方米/吨，是典型的高瓦斯矿井。而“8·1矿难”的直接原因是平禹四矿12190机巷掘进工作面前方煤体松软，煤层由薄变厚，为瓦斯富集区，而矿上采取的防突措施没有消除突出危险，工人在用钻机进行瓦斯抽放孔施工时引发突出事故。
致命的管理
令人震惊的是，平禹四矿前后两次矿难之前，井下都曾出现过预警征兆，但均没有受到重视。
从“10·16特大矿难”逃生的多名矿工表示，在矿难发生之前，12190采面已经有过事故的预警征兆。“但
矿上没有重视，被忽略掉了。”
据了解，在矿难发生前一天上午8点多，就有井下当班的防突队员发现12190瓦斯浓度超警戒线。“井道里都安装有瓦斯传感器，队长和瓦斯检查员还有便携式瓦斯检测仪。设定的瓦斯浓度报警值是0.6%，断电值是0.8%。”
“当时井下向地面的通风调度室汇报了，但没有得到回应。班长就让继续工作。”一名矿工表示。而在次日的6点多，瓦斯浓度再次超警戒线时，当班的瓦斯检查员也曾向地面进行过汇报。“但还没有来得及处理，事故就发生了。”
而按照《国有煤矿瓦斯治理规定》（以下简称《规定》）第八条规定，在瓦斯检查员发现瓦斯超限时，有权决定立即停止作业，撤出井下人员。
“这一制度在2008年那次矿难发生之前，矿里就没有遵守了。”一名矿工表示，矿里的瓦斯超限处理程序与《规定》背道而驰：瓦斯检查员发现瓦斯超限后，向地面通风调度室报告，调度室再向值班副矿长报告，值班副矿长再向矿长报告，由矿长来决定是否撤井。“瓦斯超限的情况不时会发生，但并不是每次都会出事。矿领导是担心一超限就撤出，会影响工作进度。”
而根据“8·1特大矿难”事故调查报告显示，在那次矿难发生之前一天，井下也曾出现过事故预警征兆，但同样没有得到重视。在2008年7月31日4点班，四矿掘进二队在12190采面进行防突作业时，就发生“卡转”现象（在打瓦斯抽放孔时，钻杆被卡在孔内无法推出，是煤与瓦斯突出事故的征兆之一），监钻工将该情况向防突队的值班领导进行了汇报。但该领导认为“卡转的事过去也发生过，”没有向矿领导汇报。次日凌晨1点多，同样是零点班，煤与瓦斯突出事故爆发。
有矿工表示，从2007年以来，四矿已经发生过六次事故。最近的一次是2010年3月10日上午，平禹四矿发生了一起主扇风机停运事故，“其中有四次事故死了人。2008年春节期间，连续出现冒顶事故，砸死了两个人。只是矿里私下处理了，没有上报和对外公布。”
在矿工们看来，混乱无序的管理和对工作进度的过度追求是屡次发生矿难的根本原因。
在2008年的“8·1特大矿难”事故调查报告中指出，虽然“平禹四矿设置有安检科、防突科、通风科等安全生产管理机构，配备有专职防突副矿长，制定有安全管理制度，建立了安全责任制”，但“对防治突出工作重视不够，未采取区域性防治突出措施。同时，安全教育工作不到位，职工防治突出知识薄弱、意识不强。”
而在此次事故中，根据国家安监总局和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初步公布的调查分析结果来看，平禹四矿在生产中，“存在着违规、违章等严重问题”。“事发矿落实安监总局《防治煤与瓦斯突出规定》不严格、不认真，实施区域防突措施不到位，没有消除突出危险。采取施工防突措施期间，井下人员集中，劳动组织不合理，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两局怒斥平禹四矿“没有真正吸取教训”。
“四矿的管理一直比较混乱。制度订的不少，但落到实处的不多。”有多名工人反映，连像口罩、毛巾、肥皂这样的劳保用品，“矿里也没有按时配发，有一时没一时的，好多时候都要自己买。”而井下设置的小型逃生洞，也没有放救生用品，“都用来堆放施工工具了。”对于国家规定的矿领导带班下井制度，有工人表示，这项制度四矿在国家出台相关规定之前就已经在矿里实行了。“只是别指望领导会在井下待一个整班，逛个两三个小时就上去了。”
而安全培训作为煤矿生产中的重要一环，在矿工们看来也是“走走过场”。“讲一讲，然后开卷考试就过了。有些新矿工来就直接下井，也没有经过培训。”
为了保障生产安全，在高瓦斯矿井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则是“以风定产”。“矿井总的回风巷有问题，回风不足，达不到要求。本来不应该安排那么多人在井下集中作业的。”有矿工表示，为了增强井下的通风能力，该矿正在新建一个回风巷。“但还没有建完。”
激进的600万吨目标
平禹四矿所属的平禹煤电公司是典型的“红色出身”。
2005年，在对原禹州新峰矿务局、白庙矿业集团进行资产重组的基础上，由平顶山煤业（集团）有限公司（即现在的中平能化集团）、中国电力投资集团公司、平顶山瑞平煤电有限公司、禹州市国资委四方出资组建了平禹煤电公司。其中四方的出资比例分别为40%、34%、16%、10%。其中中平能化控股瑞平煤电公司，因此实际拥有平禹煤电公司56%的股份，是该公司的控股方。
自称为中平能化集团的四大区域分公司之后，集团总公司对平禹煤电的战略设计是将该公司打造成许昌地区最大的新型能源化工企业，作为集团总公司“一本两翼”中的一翼迅速做大做强，并最终实现整体上市。
“在集团总公司2010年工作会议上，把平禹煤电公司列入了集团煤炭产业发展的第一方阵，定位是年产600万吨的现代化矿井。”一位平禹煤电的人士表示，公司上下对此深感压力，也被视为难得的机会。
该人士表示，平禹煤电公司“此前几年的日子并不太好过”。平禹煤电有7对矿井，但此前受资源条件的限制，煤炭产量近70%是被称为“贫瘦煤”的低质煤。此外，禹州地区的煤矿历来受瓦斯和水患的威胁比较严重。“各矿井的生产条件较差，历史欠账多。”在煤炭生产和销售市场上的境遇都不是很好。过去大多数年份的煤炭产量在200多万吨。
但从去年开始，平禹煤电开始尝试突围，加之中平能化出于战略布局考虑，对平禹煤电的重视度增强，平禹煤炭开始推进煤炭生产采掘机械化进程。通过推广综采设备，极大增加煤炭的产能。
按照中平能化的计划，在今年年底之前，包括平禹四矿12190采面在内的所有矿井上面综采、综掘设备，形成
“一矿一综”的生产格局。
“上综采（煤矿综合机械化采煤的简称）我们是欢迎的，掘进的速度是炮采的两三倍啊。煤挖的多，我们的收入也高。”矿工刘明发表示，四矿目前的月产能只有1万多吨，而矿的年产能是30万吨。“现在防突完不成，综采上不去，矿上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很多工人有一两个月的工资没有拿到了。”
而此前，平禹四矿的综采队已经成立了好几个月，综采设备也已经陆续运抵安装，但就是由于12190采面的防突作业没有完成，一直无法开采。
“上综采的任务各矿都压得紧。”据平禹煤电的人士表示，为了按时上综采，有的矿井将此前按天抠进度变为按班抠进度。“如果哪个单位连续两个班完不成任务，领导要做检查，责任单位领导还要给予诫勉谈话。”
张一君
(责任编辑：高瑞)
来源：中国经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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