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自古就被认为是最具人文传统的一门学科,医生是最富含人情味的职业。
20世纪医学技术的进步极大促进了人类的医疗保健事业,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庞大的现代化医院内令人目不暇接的各种治疗仪器和设备。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人们在享受现代医学技术提供的日益增多的医疗服务的同时,却对医学的非人性化趋势产生了疑惑
大病小病都靠高科技设备诊断,有必要吗? 前些天,宁女士的孩子感冒咳嗽,宁女士带孩子到省城一家三甲医院就诊。
医生简单询问症状后,开出两张检查单,一张验血,另一张做胸透。宁女士认为,医生没有好好听诊就开出检查单并不合理,于是问:“孩子没发烧,是不是非要做胸透呢?”答:“检查是为了看孩子心肺有没有感染。这都是为你的孩子好,万一有什么问题,你后悔都来不及。”宁女士无奈,交了200多元检查费,又带着孩子排队抽血、做胸透。拿到检查结果时,医生已下班。第二天,当她把两张检查单拿给医生时,医生告诉她:“没事,吃点感冒药就行。”事后,宁女士感慨:“现在的医生都不用听诊,动辄就要靠医疗器械让病人做检查,看完检查结果再开药,这医生也太好当了。”
对此,袁老师也深有同感。袁老师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前段时间,因呼吸困难到医院就诊。年轻医生看了他的病历后,给他开出做X光的检查单,包括药品在内总共花了500多元。袁老师想问:“现在的医生,不论大病小病都靠那些高科技设备来做诊断,有必要吗?”
医学技术的进步极大促进了医疗保健事业,但医学进步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些令人目不暇接的各种诊断治疗仪器和设备:从X射线、心电图、内窥镜、超声诊断仪,再到CT扫描、正电子摄影、核磁共振成像等,准确化、精密化、无伤害化已成为临床诊断的特点。当人们在享受现代医学技术提供的日益增多的医疗服务同时,也对医学的非人性化趋势产生质疑并提出越来越多的批判。
在目前的医疗环境中,本应最常用的听诊器遭到了冷遇,大多成为摆设,取而代之的是X光、CT一类的检查设备。有专家认为,一些本可以用听诊器确诊的常见病,医生却依赖仪器检查,这不仅对提高临床水平不利,也加重了患者的经济负担,有弊无利。听诊器做的某些检查,大型仪器可能能够完成,但两者间的检查目的有所不同;对于患者来说,两种检查所付出的费用也相去甚远。有些疾病大型仪器查不出,而有些疾病能够查出却时间不等人。像喉头水肿、喉痉挛这类疾病,X光检查最快要1小时才能出结果,还有可能即使照了X光也找不到问题所在,而患者却可能在30分钟到1小时内死亡。如果用听诊器,有经验的医生马上可以确诊。
医疗常规规定,患者就医时,医生接诊的程序为:询问病史,体检(初诊,用听诊器检查),然后再做仪器检查。跨过其中一个环节,医生就属违反医疗常规。另外,一些可以通过听诊器或医生经验得到确诊的疾病,某些医生却建议患者做 “大检查”,这也说明医生的临床经验不足。望、触、叩、听,本是临床医师的基本功,很多医生却连听诊器都没用就开药方,听诊器成了摆设。还有一些医生不但胸前没挂听诊器,偌大一个诊室都不见听诊器踪影。这种现象在大大小小的医院中并不少见。医学泰斗、中国外科之父裘法祖院士表示,听诊器是每名医生必备的工具,内科医生尤其应该佩戴。CT等检查属于“航空母舰”级检查仪器,不能替代听诊器,一些疾病通过拍片可能也无法确诊。
医生面对的是病人的整体,还是一个器官? 小何最近因为腰疼去医院看病。导诊台先把她分到妇科,妇科医生给她开了一堆检查单:血常规、血生化、宫颈刮片、B超……有些检查她连名字都叫不全,也不知作何用途。1周后,所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看了说:妇科没事,去肾内科看看。于是小何去了肾内科,又是一系列检查,1周后,结果正常。医生冷冰冰地说:去骨科看看。小何又陆续去了骨科、普外科…… “我这里没事,你去X科看看。”小何很无奈:“现在的医生就这么给病人说法?好像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供解剖的结构,还按器官系统划分。”公司可以把员工当某台机器上的螺丝钉进行定位,每个医生其实也是这样一条流水线上的一道工序而已。一位男病人去泌尿外科看病,医生直奔主题:“脱下裤子,让我看看你的前列腺。”摆在他面前的病人,只是盛着一堆毛病需要他治疗的容器而已,丝毫没有人情味可言。
在一家医院的门诊,仅内科就有心血管、呼吸、肾脏、消化、神经、内分泌、风湿免疫等科别。医学分工越来越细致,研究的深度日益增加,范围却日益缩小。因为一个“腰疼”,患者要转遍妇科、肾科、泌尿外科、骨科,面对4个不同训练背景、不同主张的医生,只是因为每个医生只关心病人身上的某一器官系统。一位患者既有高血压,又有心脏病,还有消化道肿瘤病史,这时,他去看病只能一个科一个科地转着看。各管其事、各司其职,似乎成了当代医学必然遵循的规律。
因为科学的发展,原先几千年来一个医生面对一个病人的对话氛围,已经在短短几十年内,猛然切换成 “一个医生面对一个器官”“几个或十几个医生面对一个病人”。患者进入医院,就变成了一架盛着出错零件的机器。医生上流水线,只负责他那部分零件。对医生来说,这零件不管来自谁,都是一个样,他只管维修,就像汽车维修站的技术工人一样。当下的医生似乎再也回不到那个 “一个医生一个病人”的时代了,情感因为失去专注而趋于冷淡。
GeorgeSarton被称为 “现代科学之父”。早在20世纪40年代,他就注意到医学发展带来的可能是医生人情味的丧失,医学在向前走的过程中,迷失并陶醉在纯技术的世界里,如果不及时纠正,有可能付出人文丧失的代价。“科学的进步,已经使大多数科学家越来越偏离了他们的方向,而去研究更专门和带有技术性的问题,研究深度日益增加而其范围却在缩小。从广义上来说,很多科学家已不再是科学家,而成了技术专家和工程师,或者成了行政官员、操作工,以及精明能干、善于赚钱的人。”准确的预言,针针见血,扎在医学这门时时需人文精神的科学的敏感伤口上。
“医为仁术”,到底指什么? 同济医学院院长、著名心内科专家胡大一行医近40年。他说:“起初,我对医学的理解非常简单:外科医生用刀片,内科医生用药片去医治患者。真正从医后,才认识到医学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他认为,医生是一种职业,核心在“人道”。
一名医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获得患者的信任,这个信任既包括对技术和判断力的信任,也包括对人的信任。“所有的医者先贤,包括未来的名医大师,在这条道路上谁也无法越界偷懒。”胡大一说。
《希氏内科学》的序言说:“医学是一门需要博学的人道主义职业。”医生是一种职业,但核心却是“人道”,做不通人的文章,摆不正人的位置,诊治疾患中少了哲学的思考,忽略了医学的社会和人文内涵,就不能说真正地理解了“医”。
业内许多名专家都强调,一个医师的水平,最主要体现在他正确用手、用眼、用脑判明病情的能力,而医学中基本的“望触叩听”是多少年来被反复证明行之有效的最基本的诊断方法。有数据表明,完善的物理诊断结合对病人家族史、病史的了解分析,可以使80%以上的疾病得出正确的初步临床诊断。反观当下,医生越来越多地使用新技术,和患者的沟通越来越少。现代医疗器械日新月异,药物种类繁多,但医学却离人文关怀渐行渐远。医生的学习过程,本科硕士博士,一气呵成,把一个年轻人一下子投进针对一种具体病变的某种技术中,见病变而不理解疾病整体,更不理解患者,只能坐井观天。不重视问诊,不重视“望触叩听”的基本功,患者对医生的信任就越发变成奢侈品。“如果医生更尽心一些,综合关注患者身心健康,多花一些时间给患者解释病情,解除患者精神负担,就可能花费更低的成本获得更满意的治疗效果,医患关系也会更加和谐。”胡大一说。
近年来,社会对医生的抱怨不断,对医院的质疑不断,“医为仁术”虽是句老话,但无论社会发展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交流是行医的开端,没有有效交流,医生不能明确诊断,如果缺少了更大环境下的交流,行医的社会价值也无法得到最有效的实现。
医生是最无法速成的职业之一。回顾一位医生的从医生涯,从进医学院校到毕业实习,自实习医师、住院医师、总住院医师到主治医师,再到不断进修学习等,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至少需要10余年的时间。医生的经验和临床素质需要一点点培养,最初级和笨重的工作,只有认真做下去,并善于学习和积累,才能真正变成自己的知识财富;真正体察病患的痛苦,急患者所急,痛患者所痛,医患之间的相互理解和信任才会形成,而这一点和优秀的医术一样,都是医生的必备素养。(作者为山西医科大学第一医院副院长)
王斌全
(编辑:张星秀)
作者:编辑:张星秀来源山西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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