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劳工部华裔副部长:在美国很多人都是亏本做官

美国劳工部华裔副部长莫天成（右）和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

　　莫天成先生现任美国主管财政事务的首席总长，相当于副部长待遇。他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也是迄今为止仅有的一位副部长级华裔联邦政府首席财务官。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日前在莫天成的办公室对这位华裔传奇人物进行了独家采访。

　　莫天成今年63岁，但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他戴着眼镜，理个光头，全身都透着精明干练。美国政府高官里面，留光头的非常少见。为什么莫天成会留个光头呢？他笑言：“这样挺舒服的！”言语间流露出率性和随意。谈起自己从几十年前的餐馆打工仔成为今天的美国副部长，莫天成不禁感慨万千。以下就是他向记者讲述的奋斗史。

　　我的祖籍广东清远，1944年出生于上海，5岁就随父母移居香港。1963年，我高中毕业后即随全家移民纽约。我们全家之所以能顺利移民美国，全靠了我的母亲。我的外祖父当时是国民党政府的一名外交官，曾经在中华民国驻旧金山领事馆任职，期间我的外祖母生下了我的母亲。本来按照美国法律规定，在美国出生的孩子自动获得美国公民身份，但由于那段时间《排华法案》闹得很凶，我母亲未能获得美国公民身份。《排华法案》1943年被美国政府废除之后，她才拿到美国护照。所以说，从很小的时候起，我的命运就跟整个华人世界在美国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

　　我们在纽约的唐人街安了家。刚到美国的第一天，我还以为去错了国家。唐人街里又脏又乱，住在那里的人个个都穿得破破烂烂，几乎没有一个人会讲英文。刚到美国的头几个月，我们没有钱买家具，只好睡在地上，房子里老鼠和蟑螂遍地都是。我爸爸在香港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到了美国找不到工作，只好到一家中餐馆靠洗碗赚钱。我母亲在香港是一家大公司的职员，到美国后改行当起了打字员。由于一般的美国大学不承认香港中学学历，我到美国后没有能够马上上大学，只好像父亲那样到一家中餐馆打工，从带位、调酒、招呼客人学起，做了一年的服务员。

　　从香港到纽约，我们一下子堕入了美国社会的最低层，几乎到了一天不干活就没有饭吃的地步。当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后的我竟然有机会成为美国劳工部的副部长！所以我从来不敢忘本。今天我虽然已是政府高官，但我每到一个大城市，都要去那里的唐人街看看。目的有两个，一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年曾经经历过的艰难困苦，二是看看那里的华人新移民，向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来美一年后，纽约一所天主教大学福特汉姆大学认可了我在香港的学历，我终于有幸成为该校一名会计专业的大学生。这段时间，除了学习，我晚上或周末经常外出打工挣钱，当餐馆服务员、出租车司机，几乎无暇参加任何校园活动。苦读4年之后，我拿到了会计学士学位，在老师引荐下进入一家公司从事审计工作，从此开始了我在美国真正的职业生涯。

美国劳工部华裔副部长莫天成

美国劳工部华裔副部长莫天成。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摄

　　1971年，我刚满27岁，怀着对军旅生活的向往，我自愿报名参军。当时越南战争尚未结束，我本来做好了上前线为国效力的准备，但没想到被指派到了日本东京服役。当时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几乎全都参军并到了越南前线，其中有好几个同学战死沙场。我为什么没有被派往前线呢？记得当时有朋友跟我开玩笑说，“美国军队不派你上越南前线，就因为你的长相，因为你很容易被误以为是越共游击队员而被自己人击毙”。

　　日本的军营生活并没有我当初想象的那么艰苦。刚一入伍，我就被提拔为少尉，住在宽敞舒适的大房子里，身边甚至还有司机、佣人伺候。部队分配给我的任务是管理美国陆军的军事邮件。因为我会说汉语，不久部队又派我到日本的冲绳岛，我的角色也从管理军事邮件转变为负责搜集战略情报，我负责的地区包括中国、越南和朝鲜。别看我官不大，但手底下有50多个人为我做事。在晋升为上尉后，我被委派到美国最有名的军队院校西点军校培训、任职。在那里，我有机会与美国第一流的军人接触，我从中受益匪浅。

　　我的军旅生涯头尾相加一共5年。在这5年中，我与来自美国各地形形色色的人朝夕相处，切身地感受到了美国的多元文化。现在我对美国社会非常了解，主要归功于这5年的军营生活，相当于拿了一个博士学位！

　　我能在美国政府做到今天这样的位置，跟我的当兵经历也有很大的关系。在美国政府做事，都涉及到是否对国家忠诚的问题，尤其是像我这样在外国出生又不是白人的政府官员，就面临着更多关于忠诚度的“拷问”。但是由于我当过兵，而且还表现不错，主流社会对我的疑虑自然很容易打消。我的办公室里挂满了军方授予的奖状和证书，既有驻日美军司令部发的，也有西点军校发的，还有美国陆军颁发的少尉和中尉委任状，还有光荣退伍证书。任何人到我的办公室，只要一看那些奖状和证书，就再也不敢对我的忠诚度说三道四。

　　在美国当兵，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享受很多额外的福利。我后来在攻读美国天主教大学审计学硕士学位时，军方就资助了我一半的学费。我买第一栋房子的时候，军方也给我提供了购房补贴。后来我在申请到政府部门工作时，也总是享受优先录取的特殊待遇。

美国劳工部华裔副部长莫天成。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摄

　　1976年，我退伍从商。在著名的《时代》杂志，我工作了6年，担任过部门会计主任，后来我被《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挖走，并被破例提升为杂志的财务总监。在这之前，这一重要岗位一直由50多岁的白人担任，而我当年只有40岁。可以说，我创造了华人在美国著名杂志担任高职的历史，这一记录至今仍然无人打破。

　　里根总统上台后，《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的董事长被邀赴美国国务院任职。作为我以前的顶头上司，这位前董事长建议我也到政界来历练一番。经过再三考虑，我毅然同意，于是参加了联邦政府组织的外交官培训考试，顺利进入美国国务院亚洲司中国处，成为该处的一名外交官。

　　1986年，国务院准备派我赴北京任职。当时北京还没有国际学校，这意味着如果我选择去北京，就不能带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同前往。不忍心看到孩子的学业荒废，我坚决地放弃了这一机会。在国务院一位同事的推荐下，我拿着财政部的招聘广告，充满自信地前往应聘考试，不久就被越级任命为财政部总审计长。

　　我在财政部总审计长这个位置上干了6年，觉得自己很有几分像在财政系统值勤的“不带枪的交通警察”。作为总审计长，我主要负责财政部的财务系统和财务纪律，虽然没有权力抓人，也没有权力开除员工，但是我可以举报部内任何一位财务纪律的越轨者。财政部就有人因为我的揭发而受到处罚。

美国劳工部华裔副部长莫天成。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摄

　　1992年，我参加了老布什的助选班子，负责一天到晚给大老板打电话募捐，竞选失败后，弃官经商。4年后，我创建了一个国际贸易咨询公司，合伙人是一名美国退休参议员。我的主要业务就是代表美国公司到亚洲开发市场。这个生意一直做了9年有余。

　　2000年，我参加小布什竞选阵营，这次的竞选终于获得了胜利。小布什大选获胜后，即提名赵小兰出任劳工部部长，赵小兰因此成为美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华裔内阁部长。随后，赵小兰力邀我加盟，出任劳工部首席财务总长。这个职务相当于副部级。

　　这是一个很诱人的高级职位，需要由布什总统提名，还需得到联邦参议院的确认。不过，如果我答应了赵小兰的邀请，按规定我必须先将自己一手创建的公司解散，并安置好公司员工，同时还要作好这样的思想准备：万一该任命不能获得最终通过，我将不得不重新回到商场，另起炉灶再度创业。经过反复的思考，我接受了邀请，最终于2002年3月11日正式走马上任，从此成为联邦政府各个部当中第一位具有亚裔背景的首席财务官。

　　我刚获得布什总统提名时，就有人站出来质疑：“你跟中国关系如此密切，任职案能获得国会通过吗？”但我还是做到了，证明在一个严密的组织系统里，不是人管人，而是系统管人。只要你不违法，就无人可阻止你做任何事。

　　严格遵守法律，一直成为我在政府工作期间的底线。在劳工部，赵小兰部长为我们每一个员工都设立了最高的道德标准，我们被要求要走正道。因此对那些想找我们走后门的人，我都会说，“请你把想法就此打住吧”。平常工作中，我都是小心翼翼，就怕触了这条底线。

莫天成的办公室。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摄

　　我是政治任命者。什么是政治任命者？这里有必要先解释一下美国政府的官员构成体制。在美国政府部门，一般分两种人，一种是公务员，这些人基本上是铁饭碗，不受美国大选的影响，总统下台或者换届都跟他们没有关系，退休后可以享受政府提供的退休金，但这些人的官阶一般来说不是太高。另一种是政治任命者，英文叫Political Appointee。这些人都由总统直接提名并经参院确认，虽然官阶普遍较高，比如所有部长和副部长都是政治任命者，但是没有铁饭碗，什么时候总统不喜欢你了，白宫只要一个电话过来，你就得走人。一旦总统离任或者大选失败，这些政治任命者也都得统统卷铺盖走人。中国的高级官员卸任后一般情况下仍可以享受到级别相当的待遇，但在美国则不同，政治任命者离开政府之后，原来的待遇全部取消，政府提供的退休金一分钱都享受不到。

　　正因为如此，凡是在美国政府里面充当政治任命者的，绝大部分在进入政府部门之前就已经很有经济实力。就以我个人为例。以前在国际贸易咨询公司当老板的时候，我的年收入大约为40万美元，现在担任劳工部财务总长之后，工作时间大大增加，但年薪却只有大约14万美元，薪水比原先锐减了70%。以前公司还负责汽车和交际费用，现在这些都得自己掏腰包，不仅政府不提供任何交际费，连手机话费都是自理。所以在美国，很多人都是亏本做官，经济负担很重。虽然如此，绝大部分美国高官在任期间都守纪守法，并不敢贪赃枉法，而是都想尽办法做好官，这是因为他们离开政界后大部分都会下海经商，如果当官期间出了事身败名裂，没有人敢再找他们做生意。

莫天成的办公室。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摄

　　美国政府曾经通过《排华法案》，规定华人不能在美国做公民，不能拥有个人财产。1943年《排华法案》被废除，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地歧视华人，但是华人仍然倍受主流社会的排斥。1963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发现华盛顿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只有白和黑两种颜色，也就是说，只有白人和黑人，几乎看不到黄种人，因为这些活动场所都不欢迎华人。那个时候，别说华人在政府做高官，就连进入政府当个普通职员都比登天还难。

　　经过40多年的斗转星移，今天华人在美国政界的地位早已是天翻地覆。在布什政府里面，华人做高官的可以说不胜枚举，几乎每个内阁部门都有华人做到高层职位。据统计，有39位亚太裔美国人先后在布什政府内担任部长和副部长职位，其中不乏华裔面孔。

　　据统计，布什总统主政至今，先后任命过大约75名华裔官员，除赵小兰和我以外，还有国防部副部长朱思九、农业部副部长任筑山、防务管理部助理副部长刘迈克、能源部原子废料局局长严斯台、国务院巡回大使周启康（主要负责艾滋病防御和保健事业）、联邦检察官黄金玉、商业部助理副部长吴旭淳和副助理部长董继玲、教育部双语教育司副司长张曼君、劳工部第十区部长代表（管理华盛顿州等6个州）梁必明、劳工部第三区部长代表谭安祺、辅助医学顾问委员会委员杨自国、全美唯一华裔最高法院法官－加州最高法院法官陈惠明等等。

　　为什么华人在美国政界的地位变化这么大？好几个因素。第一，以前的华人移民受教育程度大都比较低，大都从事洗衣服、开餐馆这两个行业。后来从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源源不断抵达美洲新大陆的新移民，文化层次普遍较高，在生活稳定、事业有成后，便开始将更多时间和精力投入参政议政方面，展露形象、发出声音。

　　第二，中国的经济实力不断增强，国际地位日益提高，给在美华人也提供了更多的发展机会。可以说，中国的发展和中美关系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在美华人的事业和前途。上个世纪60年代，中美是敌人，在美华人当时可以说是典型的边缘化群体，美国的政府机构和商业公司都不愿意雇佣华人。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和中国市场的对外开放，几乎每个美国大公司都想到中国去发财。这样他们自然会大量聘用华人为他们工作。随着中美交往的加深，美国很多其他族裔也慢慢改变了许多对华人的偏见，变得越来越接受华人。中国的强大，对在美华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三，美国政府在推进种族多元化和种族平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在布什政府里面，不仅华裔高官多，其他少数族裔担任高官的也不在少数，比如现任国务卿赖斯和前任国务卿鲍威尔都是黑人，现任商务部长古铁雷斯和现任司法部长冈萨雷斯都是西班牙后裔。

莫天成的办公室。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摄

　　当然，华人做高官的多，并不意味着华人参政表现已接近完美。事实上，与其它族裔相较，华人整体参政热情并不算太高。华人在语言和文化背景方面的障碍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华人选民普遍存在着“政治与己无关”和“钞票重于选票”的思想。有统计显示，华人的投票率非常低，也很少参加公益活动，所谓“政治献金”更是少之又少。这是很严重的一个问题。

　　每次有华人的社团活动，只要我参加，我就会呼吁，华人同胞一定要抽一点时间，参加美国主流社会的活动，而最重要的就是投票，只有这样才能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如果你不投票，就没有人来关心你，因为你对别人的政治前途没有影响。如果大家都积极投票，各种政治力量就都会来争取你，结果自然大不一样。很多华人都觉得个人的力量很小，自己的那一票没有什么作用。但其实美国很多选举，往往就以两三票之差定输赢。

　　你提到“玻璃天花板”（注：玻璃天花板”是美国华裔描述自己在美处境时最常用的词汇，意思就是只能看到美好的前途，却无法冲出房子走进美景，不能跻身于主流社会而多盘旋于亚裔社区，也指华裔在事业上达到某种地位后因其种族身份很难再得到提拔），我觉得有必要说说。我个人对“玻璃天花板”这个词不太赞同。

　　第一，即使有“玻璃天花板”，那也比以前高多了。第二，“玻璃天花板”是很多华人自己放上去的，是自己给自己设的。我在美国商界、政界、军界都干过，我的感觉是：在当今美国，很多事情其实跟种族背景并没有关系。没有人会一帆风顺，人与人之间的摩擦也总是难以避免，不可能每天都顺利，一定会有失败的时候，很多华人往往喜欢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于自己的种族背景，没有想想其他因素，比如：是不是自己做得的确不够好？是不是自己沟通能力不够？对于美国白人来说，如果他们在事业上遇到困难了，一般来说都会坦率地承认自己实力不足，但是少数族裔就不同了，他们多了一个为自己的失败开脱的理由，那就是“玻璃天花板”。

莫天成的办公室。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摄

　　美国参议员奥巴马和前第一夫人希拉里目前都已正式宣布参加2008年总统选举，在所有总统候选人里面，目前就数他们两位人气最旺。一旦当选美国总统，美国历史将从此改写，要么出现第一位黑人总统，要么出现第一位女性总统。由此不少人都在问：华人总统什么时候才能够诞生呢？

　　第一，要在美国当总统，必须有一个全国性的网络，亚裔人在全美只有3%－4%，华人要当总统，就不能只是依靠亚太裔选民的支持，还得争取美国主流社会的支持。在全美都享有很高知名度的亚太裔人目前并不是很多。有些华人虽然知名度很高，但却没有一个遍及全美的政治网。第二，要在美国当总统，还要有大财团的支持。华人的经济实力还没有到这个程度。第三，要在美国当总统，宗教背景也很重要。肯尼迪当年竞选总统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他不可能成功，因为肯尼迪信奉的是天主教，而美国总统都是信奉基督教的。很多美国人害怕肯尼迪一旦当选总统，会听命于梵蒂冈教皇。

　　这么说来，是不是还要等100年，华人才能当总统？我在美国生活了40多年，在政界、商界和军界都摸爬滚打过。凭我个人的经验，我认为华人不需要等那么久。如果中美关系一直能够维持目前的状态甚至变得更好，那么二三十年之内，华人完全可能当总统。当然，如果有一天中美相互为敌，华人当总统的希望就会比较渺茫。

　　40年前，如果你在美国的大街上问一个路人，将来美国会不会有华人当部长？对方很可能会说你是神经病。但是40年后的今天，华人的确当上部长了。谁说二三十年后，华人就不能入主白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