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被阿拉伯世界大变局边缘化的巴以问题,实则可能令以色列面临前所未有的孤立。图为在约旦河西岸定居的犹太人。 路透社 |
曾经的合作伙伴改弦更张,潜在的隐患浮出水面,死对头或成谈判对手,会否引发新一波阿拉伯世界反以浪潮……一系列“不确定”都令以色列如芒在背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郝方甲、袁震宇发自耶路撒冷 “过去这些年来,这里很平静,从未发生这样的惨剧。”位于戈兰高地北部、以色列与叙利亚军事隔离区的迈季代勒舍姆斯村居民伊沙姆说。
伊沙姆家二十米开外,就是分隔以叙两国的隔离网。隔离网这边,十余辆以色列军车集结,有士兵趴在地上端着步枪向叙利亚方向瞄准;隔离网那边,驻叙利亚联合国脱离接触观察员部队的房屋孤零零地立在山头上。夜幕降临后,戈兰高地山区一片漆黑,穿梭巡逻的以军车灯照出的光柱格外刺眼。
伊沙姆谈到的“惨剧”,是指客居叙利亚的巴勒斯坦难民在5月15日巴“灾难日”破坏边境隔离网,冲进以色列控制区内。36岁的伊沙姆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以军士兵开枪打死8名冲进村子的巴难民。
“他们手里举着巴勒斯坦旗帜,喊着‘重返家园’的口号冲过来。”事发当天,伊沙姆向《国际先驱导报》记者描述现场境况,“那些越过隔离网的人哭喊着跪在地上,捧起泥土不停地亲吻……我没有看到其中任何人带着武器。”
“灾难日”当天,数千名巴勒斯坦难民在以叙军事隔离区附近(叙利亚一侧)举行游行,抗议以色列占领巴领土。据目击者说,当抗议者突然向隔离网涌来,边境处仅有的几名以军士兵“看上去吓坏了”。子弹止住了一些难民的脚步,但仍有近三十人冲进迈季代勒舍姆斯村。
迈村曾是叙利亚领土,以色列在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中占领了其所在的戈兰高地。联合国1974年在戈兰高地以叙控制区域之间设置军事隔离区,禁止双方在这一区域内驻扎军事力量。也就是说,伊沙姆目睹的这起“巴以冲突”,实际发生在以军控制下的叙利亚领土。
近来,如此“多边化”的冲突或局势吃紧在以色列及其边境遍地开花。埃及、黎巴嫩、叙利亚、加沙地带、约旦河西岸和东耶路撒冷频频向以色列发难,以政府曾经苦心维持与邻国之间的“冷和平”——正因为各种内部和外部原因——有所动摇。
埃及:以色列失去了老朋友
在席卷中东北非阿拉伯国家的抗议风潮以及由此引发的政治危机中,对以色列最沉重的打击来自于西南邻国——埃及。
自1979年以埃签订和平协议以来,虽然双边关系没有重大进展,但两国边境在30年间保持了平静,这一“冷和平”被以色列视为其在中东地区最重要的战略资源。联系到近年以色列与另一个传统盟友土耳其交恶,无怪乎以色列《国土报》在埃及政权更迭后发表社论,哀叹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下台使以色列在中东“失去了所有朋友”。
暂时掌控政局的埃及军方曾于今年2月表示,将继续遵守各类国际协议,包括与以色列的和约。但这一表态并没能让以色列长舒一口气,近段时间来埃及政府和民间的动向更使以政府如坐针毡。
战略层面上的担忧,主要集中在埃及新政府可能抱持反以态度。两国在30年的“冷和平”中,虽然政府和军队间保持了一定程度的交往,但普遍的敌对情绪并没有缓解。今年初埃及国内反政府示威游行中,民众提出了包括民主、反腐、民生等多项改革主张,“反以”赫然在列。
政权更迭后,埃及民众在开罗举行了大规模反以游行,展开了对前政府“亲以罪行”的清算:向以色列出售天然气的合约,被指廉价出卖国家利益,以埃和平协议甚至被指玷污国家荣誉。
分析家认为,在如此强烈的民意压力下,未来埃及民选政府上台后,必须考虑到民众反对以色列、同情巴勒斯坦的情绪,对穆巴拉克时期与以色列合作的态度会有所调整。
前阿盟秘书长、埃及总统热门人选之一穆萨4月曾公开表示,将“重新审视”对以和约。如果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组织穆斯林兄弟会参与新政府,将可能采取更加明确的反以立场。而这正是以色列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开放拉法口岸打破以方封锁
以色列国家安全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马克·赫勒认为,埃及目前已初显伊斯兰极端宗教势力上扬和倒向伊朗的征兆。其中一例就是,穆巴拉克政府倒台后不久,伊朗军舰三十年来首次获准通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埃及方面对此采取了不顾以色列抗议、低调支持伊朗的态度。
更令以色列担心的,是埃及在加沙问题上的新立场,这将直接决定以方加沙封锁的有效性和南部地区的安全。
以色列一直将占据加沙的哈马斯视为短期内最直接的安全威胁。自哈马斯2007年从法塔赫手中夺得加沙地带控制权后,以色列对加沙实行了严密的封锁,防止任何可能被用于制造武器、威胁以色列安全的物资运入。
以方封锁加沙的政策曾得到前埃及政府的配合。但随着穆巴拉克下台,埃及过渡政府对哈马斯立场出现缓和,宣布将永久开放拉法口岸,这些举动都令以色列十分紧张。
加沙地带与以埃两国接壤,如果埃及方面口岸全面开放,再加上埃及西奈半岛和加沙边界密布的上百条走私地道,武器等物资更容易流入加沙,以色列的封锁禁运政策将形同虚设。近来多名以政府、军队高官表示,担心加沙的巴勒斯坦武装分子借中东乱局争取到更宽松的外部环境,从而加强对以色列的主动攻击。
巴极端组织宣称“第三次起义”
由于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尚未就边界划分达成共识,双方始终没有事实边境,阿拉伯和犹太居民分别以各自聚居区的形式,居住在包括耶路撒冷、约旦河西岸在内的整个巴以地区。在日常生活中,有阿拉伯人在犹太人社区工作,也有以色列商人在巴勒斯坦城市作生意。此刻是邻居,下一分钟也许就变成你死我活的敌人。这就是巴以双方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当中东北非国家动乱此起彼伏,在持续数十年无解的巴以问题上,以色列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为保证紧急状态时的快速反应能力和主动地位,以色列一方面尽可能避免陷入与巴方的正面冲突,另一方面对巴方仍是步步紧逼,毫不让步。
今年3月以来,巴以间暴力事件层出不穷。冲突持续升级期间,以色列人闻之色变的“因提法达”一词又被频繁提起。“因提法达”是阿拉伯语“起义”一词的音译,在这一地区特指巴勒斯坦人反抗以色列的大规模暴动。巴勒斯坦人曾在1987到1993年和本世纪初发起过两次“因提法达”,伤亡之惨重不堪回首。近来,一些巴勒斯坦极端组织公开宣称将发动第三次“因提法达”,号召巴勒斯坦人民“坚持暴力抗争”。
对于巴方的行动,以政府和军方的回应可谓是“锱铢必较”。上月初,加沙炮击以色列校车事件发生后,以总理内塔尼亚胡高调宣称“要凶手血债血还”;作为回应,以军持续数天轰炸和炮击加沙地带,导致四十余名巴勒斯坦人伤亡,此后加沙在三天内向以南部发射了超过130枚火箭弹和炮弹。
对此,有人担心以政府会再次对加沙地带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重演2008年底“铸铅行动”。但随后应加沙政治派别多次要求,以方与加沙在没有发布官方声明的情况下,达成事实停火。
巴联合政府:是“危”还是“机”
以专家和官员普遍认为,以色列近期发动加沙战争的可能性较小。由于周边国家政权变动导致战略形势发生变化,现任以色列政府会尽可能避免与巴勒斯坦方面展开大规模冲突,以防其他国家“趁虚而入”。紧盯四周地区形势,及时调整军防部署,是目前最符合以方整体利益的做法。
另一方面,巴勒斯坦方面近期工作重心显然也不是开战。4月27日,巴勒斯坦两大武装派别法塔赫和哈马斯突然宣布就组建过渡政府达成一致,并就长期以来阻碍实现内部和解的相关问题达成谅解。
两个同室操戈的冤家和解的消息一经传出,以色列政府反应强烈,要求法塔赫立刻在以色列与哈马斯之间做出选择。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等高级官员在多个场合谴责此次和解严重干扰了巴以和平进程,以方坚决不与哈马斯进行政治接触,并威胁采取制裁措施。内氏则在两派正式签署协议前一天启程前往英国和法国,争取说服欧洲国家在这一问题上支持以方立场。
以色列一边高调谴责,加紧外交努力,一边研究对策,试图在“危”中求“机”。
本月初,以色列媒体披露了一份外交部内部文件,提到法塔赫与哈马斯建立联合政府,给以色列带来了难得的“战略机遇”。这份文件建议政府不急于打出“免谈”牌,而是与新成立的巴联合政府保持一定程度的接触,一方面显示以方“和平诚意”,改善去年底以来因拒绝延长定居点限建而陷入危机的美以关系;另一方面把球踢向巴方一边,等待法塔赫哈马斯内部矛盾自行爆发,借此一箭双雕。
以色列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教授毛兹在接受《国际先驱导报》采访时也提到,法塔赫与哈马斯成立联合政府期间将是巴以和谈打破僵局的重要机会。他认为,以方与法塔赫领导的巴勒斯坦政府之间的和谈反复走进死胡同,原因之一就是法塔赫并不能代表整个巴勒斯坦。
“只与半个巴勒斯坦谈判注定无果,既然哈马斯同意与法塔赫联手,那么接下来就有与整个巴勒斯坦达成协议的可能性。虽然过程艰难,但其中存在很多机会,”毛兹说。
黎、叙:难预测的北部隐患
以色列北面与黎巴嫩和叙利亚接壤。自2006年黎以战争后,以北部边境一直相对平静,虽然以与黎、叙两国关系紧张,但并无战事。
5月15日,北部边境这份“紧绷的平静”被枪声打破。当天是巴勒斯坦“灾难日”,数千名巴勒斯坦难民分别在以黎、以叙军事隔离区附近举行示威游行。一些巴勒斯坦人试图越过铁丝网进入以色列,以军士兵随后向人群开枪,造成9名巴勒斯坦人死亡,上百人受伤。
灾难日当天,以色列在东耶路撒冷、约旦河西岸主要城市和加沙边境部署了大批军警,以防发生骚乱。而本报记者了解到,就在示威者试图冲破以叙军事隔离区铁丝网时,该地的以军边防部队人数很少,面对蜂拥而至的数百难民,高度紧张的士兵选择了开枪。目击者告诉本报记者,数十名巴难民成功越过边境进入以控区内的一个德鲁兹村庄,前来支援的以军警近一个小时后才赶到。
以军北方司令部和军事情报机构5月16日互相指责对方没有准确预判形势,以至酿成惨剧。而枪击事件正说明,以色列北部边境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仍然潜藏着巨大隐患。
今年的5月15日是巴勒斯坦第63个“灾难日”。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国。次日,阿拉伯国家同以色列爆发了第一次中东战争,大批巴勒斯坦人为躲避战争逃往其他国家,沦为难民。后来,巴勒斯坦人将这一天作为民族“灾难日”,纪念当年的战争和民族厄运。目前,在黎巴嫩、叙利亚、约旦等国生活着大批巴勒斯坦难民,难民回归也一直是巴以和谈中久难达成共识的核心问题之一。
一名生活在叙利亚的巴难民对本报记者说:“一直有人对我们说‘你们总有一天能回家的’,但至今已经60多年了!我们不指望别人的帮助了,我们必须自己行使回家的权利。”
今年以来,叙利亚爆发大规模反政府风潮,军队与反政府武装的冲突已致多人死伤,黎巴嫩和约旦也曾出现小规模的反政府示威。目前看来,以色列周边阿拉伯国家普遍忙于稳定国内局势,短期内爆发双方正面冲突的可能性较小。
国际社会一直将巴以和平悬而未决视为影响中东稳定的主要因素。而目前的中东乱局有效转移了国际社会对巴以困局的注意力,甚至为以政府一直以来的观点提供了佐证,即中东阿拉伯国家的政治腐败、经济停滞、科教文事业落后是影响该地区稳定的主要因素。
然而,此时以色列政府相关表态、行事愈加谨慎低调。内塔尼亚胡多次向政府高级官员下达“封口令”,要求他们不对阿拉伯国家政局动荡等发表公开评论,以免“祸从口出”。
分析家认为,以政府在乱局中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立场,尽可能保持低调和克制,是为了防止将别国矛盾引向自身。在阿拉伯世界民众热情空前高涨的当下,成为众矢之的,是以色列最不想扮演的角色。
来源:国际先驱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