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冰兄的作品《自嘲》曾被印上羊城通 羊城晚报记者 朱文海 摄(资料图) |
羊城晚报记者 王晓云 张小磊
实习生 马磊
6月23日,在廖冰兄人文专项基金管理委员会(下简称“廖冰兄基金会”)的网站上,公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女出纳王×如私吞公益善款近80万。
在广州市越秀区法院的判决书上写道,法院审理查明,自2008年下半年起,被告王×如利用担任广东人文学会廖冰兄人文专项基金管理委员会出纳的职务便利,采取虚构资金用途做假账及提取现金等方式,将基金会善款人民币796627.43元据为己有,并将上述款项全部用于个人消费。
2010年8月16日,被告人王×如向广州市公安局投案。在审理期间,退还赃款人民币18000元、赃物首饰一批(经鉴定,共价值人民币47255元)。
今年5月4日,广州越秀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认为,根据查明的事实和证据,足以证实被告人王×如身为社会团体法人的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本单位财物占为己有,数额巨大,其行为侵犯本单位财产的所有权,构成职务侵占罪。最后判决王×如有期徒刑6年,并继续由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区分局追缴被告人违法所得人民币731372.43元。
一个公益团体的工作人员,热心从事公益项目的“80后”女孩,是怎样变成侵吞善款的犯罪分子的?
时间回到去年8月11日晚上7点,基金会会长廖陵儿接到王×如的电话,对方说:“廖姨你在家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谈。”
在廖陵儿家附近的车站,王×如带着男朋友来了。她一见到廖陵儿就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你是不是嫌我们基金会的工资低,又辛苦,要走了?”王×如在基金会的工资每个月约2500元,早几年是2000元左右。廖陵儿告诉羊城晚报记者,王×如以前曾经表露过要离开的意思,因为男朋友觉得她工资太少。
来到廖陵儿家楼下,王×如猛地跪在地上,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拿了基金会60万元,我妈妈重病,常头晕,大出血,我给她买冬虫草吃。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基金会。”廖陵儿惊呆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她一时没回过神,还安慰王×如:“生命最重要,现在母亲身体怎么样?钱的问题我们再想办法,你和男朋友别因为这件事分手啊。”
王×如说自己一直吃不好、睡不好,还没吃晚饭,于是廖陵儿带她吃了夜宵。那晚告别前,王×如对廖陵儿说,你真是好人,我本质上也是个好人。
13日,基金会有个公益项目的工作会。“王×如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会场,汇报工作井井有条,非常冷静,还跟别人规划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而我们知道这件事的人,却坐立不安。”基金会的张女士回忆。
那几天,基金会通过查账,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王×如没有如实交代侵吞款项的数额,金额不止60万元,也没有如实交代犯罪原因。
张女士告诉羊城晚报记者,王×如说男朋友已经答应照顾好妈妈,自己会去自首,“她好像早有准备,义无返顾”。
15日,王×如说了实话:“我今天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我拿了基金会的钱,除了给妈妈买冬虫草,还给自己高消费所用,买化妆品买衣服,友谊商店很多人都认识我,你们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看,服务小姐见到我都很恭敬。”张女士打电话问王的母亲,“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她母亲说,知道了,我身体不好,她给我买冬虫草,希望你们不要追究她,我们想办法还钱。
16日,一个特别的日子,是王×如的生日。廖陵儿带她去投案。“廖姨,我以后叫你干妈好不好?你要为我高兴,我在生日这一天投案,改过自新!”上车前,王的男朋友和妈妈都来了。妈妈追着不让她走,王×如说,自己的责任自己承担,还嘱咐不要请律师了,会花很多钱。她对廖陵儿说,希望能帮忙多看看母亲,男朋友不会等她太久,等自己出来了再回基金会,“和你们在一起工作真的很愉快”。
基金会历年善举
●成立6年多以来,基金会送出各种书籍约5万册(主要是廖冰兄漫画集,对象多是学校、学生,远至湖北、广西农村、山区);
●5·12大地震发生后,立即出资支持中山大学心理健康咨询中心编印心理援助读本8万册运往灾区;
●举办公民教育巡回展览、讲座(进校园为主)约60场;
●帮教广州市少教所失足少年,所内(团康活动帮教)、所外(志愿者一对一帮教)约100人;
●经费支持过广州癌症患儿家长会、灯塔计划等多个公益组织;
●2009年开始组织大学生社会底层调研,在经费、技术上支持了20个团队。
是什么让人人称赞的女出纳沦为阶下囚?
当信任变成放纵
王×如,这个热衷公益事业的“80后”女孩究竟是怎么变成基金会的“罪人”的?羊城晚报记者采访了她的母亲、男朋友和她昔日的同事,再根据她的日记,试图还原出一个“真实”的她。
曾是母亲眼里的乖乖女
“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她曾是个乖乖女,对我特别好,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那样。大概是因为从小家里穷,让她受苦了吧。”王×如的母亲很平静地告诉羊城晚报记者。
她说,自己想不通女儿为什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从小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身边,我们相依为命,但在金钱和虚荣面前,她变得连我都觉得有点陌生了”。
王×如的QQ签名是“只想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她在空间日志中写道,“从以前的天真、懵懂,慢慢长大变成熟了。以前我会认为这个世界只有黑和白,所以经常都会对一些不公平的事情显得很愤世、嫉恶如仇,现在我会学会慢慢地接受这个世界其实存在着很多灰色的地带……从以前的得过且过,到现在开始懂得为将来计划和打算”。
2009年5月11日,王×如的QQ状态更改为“我不是奢侈和虚荣的人,所以我没有LV”。那时的她,或许还能保持自律;就在东窗事发前夕的2010年7月9日,她的状态签名改为“真的很累”,但为时已晚。
同事惊呼“不可思议”
当记者接通王×如的男朋友阿华的手机表明来意时,电话那头显得有些沉重与无奈。
阿华用略显疲惫的口吻告诉记者,他眼中的王×如,是一个聪明能干、诚实与可信、很有爱心的人。“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对小如了解得越少越好,这也是对她更好的保护。”阿华明显不愿多说,便匆匆挂断了记者的电话。
王×如从2005年3月开始在基金会担任行政与出纳的职务。在基金会负责人廖陵儿的眼中,当初的王×如年轻、勤快、有热情,相对单纯。“基金会人手少,王×如除了当出纳,还参与了我们所有的公益项目。她出身贫苦家庭,从小没有父亲,我们对她特别关爱。工作上她很能吃苦耐劳,没有‘80后’的娇气,深得同事称赞。”
廖陵儿介绍,王×如开始交代是用于为母亲买滋补品,“后来我们分析这不可能是实话”。王×如后来承认,为母亲补身体只花了一部分钱,更多的是用于挥霍,享受众人那羡慕、惊讶的目光,“因为她从小家穷,受歧视,很压抑”。更让同事们没想到的,是王×如平时吃午餐都是找最便宜的5元快餐,一张办公用纸也正反两面使用。可在背后,她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动辄出手上万元疯狂消费。“我们无法想象她竟可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行为,我们也向办案警方提出疑问,她侵占的钱有没有藏到别处?”廖陵儿说。
“信任成了放纵。”廖陵儿痛心地对记者说,“这是我们沉痛的教训。在缺少监督、没有完善的财务制度的背景下,不能以人的品德作为管理标准。在职务便利却缺乏监督管理之下,人的罪性就凸显出来。事件给我的警示是,健全必不可少的制度化管理是基金会健康运行的保障。”
廖冰兄基金会会长、廖冰兄次女廖陵儿自述为何公开事件———
自揭“家丑”,只为道义与担当
广东人文学会廖冰兄人文专项基金管理委员会是2004年8月18日经广东省民政厅批准成立的,有良好社会声誉。基金会发生出纳私吞善款事件,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为什么要公开这样一件不光彩的事?出纳王×如为何会在这样的慈善组织里出现贪念?这笔空缺将如何追缴?它会给整个慈善事业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羊城晚报记者采访了基金会的会长、廖冰兄的二女儿廖陵儿(左上,资料图,阙道华 吴鲁 摄 )。
出了问题必须要有担当
羊城晚报:基金会为什么要自己主动公开这件不光彩的事?
廖陵儿:父亲在世的时候,一直强调担当精神。如今基金会发生了“家丑”,这是大家都不曾想过、更不愿看到的。我们不能遮盖和掩饰,出了问题必须要担当,要让所有工作人员和捐赠者都知道真相。
羊城晚报:案件是去年被发现的,怎么选择这个时候公开?
廖陵儿:去年8月我们一发现这件事,马上采取了必要的措施,并协助警方办案,积极追缴赃款。在警方办案的期间,为免影响案件的调查,我们不方便公开。今年5月,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认定了犯罪事实和侵占金额,从法律的层面明确了事件的性质和损失,我们觉得这个时候配合法院判决予以公开,更加准确客观。
羊城晚报:基金会多年来积累的社会信誉,很可能因为这个事件毁于一旦,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后果?
廖陵儿:想过,多坏的影响都想到了……肯定会有人对基金会丧失信心,甚至质疑、否定我们曾经努力过的一切。任何指责,我们都应该接受,并坦然面对,继续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最好还是用事实说话。发生这样的事情说明我们在管理上没做好,是失职。我们不求谅解,只求踏踏实实,再从头做起。
羊城晚报:如果没有人支持呢?基金会再也爬不起来了,怎么办?
廖陵儿:廖冰兄基金会不会因王×如的犯罪而影响公益事业继续进行,从去年事发至今,我们没有停止脚步,基金会的善款可以继续实施既定的公益事业项目。
被侵吞的多是廖老捐款
羊城晚报:基金会的资金来源都有哪些?
廖陵儿:主要是父亲的积蓄,作品、藏品义卖收入,还有一部分是书画家捐赠给基金会的作品义卖收入,一些海内外热心人士的小额捐款,累计有100多万元。
羊城晚报:法院查明,王×如是从2008年下半年起开始用做假账等方式侵占款项,她侵占的主要是哪部分的钱呢?
廖陵儿:基金会是非公募基金,接受社会的捐款不多,所以被侵占的善款主要是廖冰兄的捐献。
羊城晚报:根据网上报道,2008年5月基金会接受网友为5·12汶川大地震的捐款,王×如有没有侵占这笔钱?
廖陵儿:“5·12”为救灾筹款,我们是与某网站合作,履行了对广大网友的承诺,全程在网上公开每一笔收入。当年6月,我们接受了国家审计署驻广州的特派专员的审查,没有提留一分钱做管理费,全额转到北京光华科技基金会,按网友意愿用于灾区建立了50个中小学的图书室,余下36万元用于“援助灾民过冬”计划。后续的捐款人民币2890元于2009年6月划款到北京光华科技基金会,用于向灾区学校赠送学习用品及教学设备。至此,我们完成了全部救灾款的专款专用,每笔收支情况可在基金会四川抗震救灾专题网站(www.liaobx.cn)查询。王侵占的完全不涉及这部分。
羊城晚报:案发后,基金会都做了什么?
廖陵儿:我们立即去银行打出对账单,收回王×如手上的所有账本、单据、印章等等。16日召开紧急会议,跟王×如清点财务资料,接着送她投案。随后我们配合警方审查被侵吞的具体数额。接着9月,基金会召开理事会,通报了此案。我们深刻检讨了管理制度的不健全,缺乏有效的监督,理事会通过了副会长张女士引咎辞职的请求。理事会还决定,在审计、审判结果出来之后,要在基金会的网站公布。
考虑通过民事诉讼索赔
羊城晚报:您后来见过她吗?
廖陵儿:她被拘留后就没有见过,但是她在看守所托警方带给我们一封信。
羊城晚报:她有没有说要还钱?这笔赃款打算怎么追缴?
廖陵儿:她在信上说,“将来我重归社会,一定会堂堂正正做人,就算将来无论多艰难,我亦一定会努力把钱还给基金会,这是我对您的保证”。但是,不交代赃款的下落,不见得有诚意,我们这样认为。她把很多钱用于个人消费,不一定能全部追回来,我们也考虑通过民事诉讼进行索赔。
羊城晚报:您觉得能原谅她吗?
廖陵儿:如果她真的是因为家庭困难,要给母亲治病,我们会想办法帮助她。但是当我知道她竟然高消费、奢侈挥霍,就无法接受了。她侵占的完全是公益资金啊,就算你妈妈有病,怎可以一个月吃几万块钱的冬虫夏草?我的父母捐出这么多钱给社会,他们在生活上对自己多么刻薄,到晚年也都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要吃冬虫夏草,我们也没有给父母买过。我的心很痛,我难以原谅她!
廖冰兄,出生在广州,是我国著名漫画家,荣获中国美术最高奖———第二届中国美术金彩奖成就奖。他的作品嬉笑怒骂、针砭时弊、讴歌光明、揭露黑暗,对不人道的批判和对弱势群体的关怀贯穿了他的一生。
晚年的廖冰兄丝毫不改忧国忧民的本色,他捐出字画及所有积蓄,成立了基金会,来实现自己的心愿:播种爱心,净化社会。这也正是他数十年从事悲愤漫画创作———“为被害的善良而悲,为害人的邪恶而愤”的人道主义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