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山村的民宅和妇女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谁来为我们负责?”
村民们没有了“身份”,生活恍若隔世。这里面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当地有关部门又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村民们想知道,究竟谁该来为此负责?
发稿前,村民再次向当地公安机关哈尔滨市阿城区平山镇派出所询问有关户口和身份的问题。值班民警表示青龙山村在版图上已经不存在了,户口办不了。
村民:你好,平山派出所吧。
民警:对。
村民:我是青龙的村民,我想问一下,办户口,办身份证能不能给办?
民警:青龙户口办不了。
村民:孩子着急上学,要用身份证啊。
民警:是呀,除非你迁出去,迁出别的地方,因为青龙现在在行政上,在中国版图上已经没有了。
值班民警表示,要想有“身份”必须得把户口迁出去。但村民们觉得,1998年拿着每平方米97块钱的房屋补偿款都很难生活,现在迁出,别说盖不起房子,就连愿意接收他们的地方都很难找到。他们希望政府能够管一管。
强拆令(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带路的村民说,这里居住着100多户,四五百人,因为没有合法有效的身份证件,他们就像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原始人。当了20多年村支书的黄柏顺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初,因哈尔滨市修建西泉眼水库,青龙山村被划入淹没区,由当时的尚志市划入哈尔滨市,并被要求搬迁安置。黄柏顺介绍,1998年,他带头响应号召搬迁,但当时的补偿标准还是93年制定的,由于偿标准过低,资金难以到位,生产、生活没能妥善安置,已经被强迁的村民又无奈的重返家园,在一片废墟上重新盖起泥瓦房,耕种起至今尚未被淹没的土地。
黄柏顺:我那是一面青的房子,1平方米是97块钱,要是土房就更便宜了。
记 者:工作怎么安排的呢?
黄柏顺:没有给安排。农民嘛,到哪还是种地,到别的村里头人家土地都分完了,30年承包合同的地。咱们去了以后,人家给你的地都是最次的地,根本不打粮,没法生活。
村民们向记者出示了1998年末有关部门给青龙山村民发出了强迁令,并告诉记者,强迁之后,当地政府在行政区划上撤销了青龙山村,原有房屋被推倒,电路被切断,水井被填埋,原本还算富裕的青龙山村丧失了基本的生活功能。村民们说,正是这一走一回之间,“身份”没有了。记者看到,村民们现有的户口簿还是20年前的绿皮本,登载的住址是“尚志市帽儿山镇青龙山村”。
村民梁金德在自己的房前(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不同的年龄 相同的命运”
闫美华今年22岁,没有“身份”让她感到了巨大的生存压力,同时她也觉得很自卑。
闫美华:十九、二十就出来了。没有身份证,打工没人要,哪都不要。
记 者:打了两三年工,换了多少份工作?
闫美华:没数儿,干几个月,人家有的地方就不要了。
记 者:在正规的工厂里打过工吗?
闫美华:没有。
记 者:出过远门吗?
闫美华:没有,出去要身份证,坐火车啥的都查,出不去。办银行卡也办不了。结婚也不行,登不上记。像我们村里都是随便结,随便生孩子,没有身份证,没人管,有的人生六七个孩子都没人管。
记 者:没有身份,在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闫美华:黑户呗,就好像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
青龙山村的民宅 两侧的墙壁都已漏洞(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34岁的梁金德已经是3个孩子的父亲,但他和孩子都没有户口。
梁金德:老大15,老二11,老三10岁。
记 者:你们结婚登记怎么办的呢?
梁金德:没登。
记 者:去医院生孩子要有准生证呀?
梁金德:准生证,现在也没有,都在家生的。
贾相友今年45岁,有4个孩子,为了让孩子们能参加中考、高考,他想尽了一切办法。
贾相友:我家4个孩子,上学。老大09年考大学就没有身份证没考成,后来打工去了,现在她还是想复读,可复读完了没有身份证还是考不了啊,学习还挺好的。老二考学时候,我托人从派出所把身份证号找着了,就按身份证号报的名,后来考上了,入学的时候就做了个假身份证去的。老三还有两年考大学,还是没有身份证。老四来年考高中,4个孩子。孩子问我怎么办呀,怎么整呀,我都呜呜直哭,找哪哪都不给办。
“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部落”
村民们说,由于没有合法有效的身份证件,这里的人结婚不能登记,孩子随便生,但都上不了户口,生病后无法享受农村合作医疗,就是死了,火葬场都不给火化,没有哪个组织对他们负责,社会治安无人管理,正常人应该享受到的权利他们都无法享受,他们的村庄就是一个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部落。在这样的环境下,村民们的生活是何以维系的呢?
记者在村内走访时看到,村里的房子绝大多数是土坯房,历经多年风雨已经破旧不堪。有的房山已经露出了大洞。有的窗户已经被下沉的房梁压的变了形,塑料布取代了玻璃。空荡荡的电线杆依然静立在房前屋后。一口井水漂浮着杂污。鸡、鸭、鹅、狗 见到陌生人异常兴奋,孩子们却向记者投来了胆怯的目光。
村民江宝富今年50多岁,至今没有娶妻生子,他告诉记者,这里地多,大多数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吃饭基本靠自己种,但他有腿疼的毛病,又无法享受农村合作医疗,生活很困难。
记 者:你现在一个月要花多少钱?
江宝富:我,一个月?花啥呀?一年能花一千来块钱,就是买药。
记 者:那你吃什么呢?
江宝富:哎呦,我吃的东西还不如人家的狗食呢。白面,一年能吃上一袋就不错了,平时就吃点苞米茬子,大饼子。
记 者:有菜吗?
江宝富:种点不多。
记 者:吃的都是自己种的?
江宝富:对。
记 者:出去买过吗?
江宝富:(惊讶)买菜?!我没买过菜。
村民梁喜全向记者展示他家的供电系统(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村里没有自来水,井口旁,村民梁喜全和于占村正在用辘轳提水。
梁喜全:我们这水也就三四米深,都是水库渗过来的水。
记 者:这个水你们会做一些消毒和处理吗?
梁喜全:处理啥呀,就是那么吃呢,有时候自己弄点白灰扬里头,那就算消毒了。
记 者:这上面这么多脏东西,能吃吗这水?
于占村:能吃呀,上头撇撇,底下就能吃了。
梁喜全告诉记者,这里几乎家家都有两三件电器,最昂贵的是不超过11英寸的折叠电视机,其他两件分别是收音机和电灯。他的这一说法不禁让记者想起了赵本山若干年前的小品。
梁喜全说,因为村里不通电,这些电器都要依赖于一个简易的太阳能装置。随后,他带记者参观了家里供电系统。
梁喜全:这是太阳能,然后进屋,进屋储电瓶里头,就靠它发电。
记 者:都能带什么电器呀?
梁喜全:也就看个小电视,带个小灯。
记 者:灯是多少瓦的?
梁喜全:灯是12瓦的。
于丽芳和她的超市(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村里不通公路,于丽芳便在村里开了家“超市”,卖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小零食。一个老式高低柜外加一张木头凳子摆下了“超市”所有的商品。她告诉记者,由于没有冰箱,这里有的孩子甚至不知道雪糕长啥样。
记 者:你这个超市有营业执照吗?
于丽芳:没有执照,人都没有户口呢,这超市有什么照呀?什么都没有。就是卖点小东西,别的也不能卖,熟食啥的也整不了,没冰箱,咱这也没有电。
记 者:那你们自己要是想吃肉怎么解决?
于丽芳:就不吃肉啊,这热天,买回来到晚上就坏了。
记 者:你多长时间没吃过肉了?
于丽芳:挺长时间了,大约还是正月的时候吃过。
熊智斌今年57岁,在部队受过两次嘉奖,转业后考取了医师资格证和乡村医生资格证书等,回村后当过村长,开过诊所。没有了“身份”后,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野人。熊智斌有着30多年的党龄,他伤心的告诉记者,别的党员都在庆祝建党90周年,而他却无法找到组织。
熊智斌:就是一个野人,你到哪去干活去,还得装的跟个瞎子似的,让别人领着,说这是我家亲戚,人家有身份证人家行,咱没身份证啊,你住宿都不行。现在你出去好像人家都不承认你是中国人似的。这种滋味,难受,真的。现在就跟没娘的孩子似的,你自己感觉是党员,但你找不到组织,党费没地方交去。
记 者:你往镇上交过没有?
熊智斌:交过,他不收,他要是收你钱就得管理你了。
青龙山民宅 下沉的房梁已经把窗户压的变了型 塑料布替代了玻璃(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孩子眼中的不同
闫文慧今年10岁,出生后随着外村嫁进来的母亲报上了户口,现在生活在哈尔滨市区,这个暑假,她被接到了爷爷家。在这个10岁小女孩的眼睛中,这里有太多不同,她也会把外面的世界讲给村里的孩子听。
闫文慧:哈尔滨的地都是平的,这里都是磕磕巴巴的。哈尔滨的房子外面都是平的,还是有颜色的,这的房子外面是土的或者是草的。哈尔滨的水干净,这的水刚打上来上面全是虫子和灰,洗脸都不敢洗。在哈尔滨有的是电,这块一般都没有电。在哈尔滨电视是大的,这都是小的,跟我玩的篮球一样大。有的家没有电视,或者电视什么颜色都没有。下雨的时候有时候就看不着电视,灯也不亮。在家能洗澡,这就洗不了……
记 者:你要在这想吃冰淇淋怎么办?
闫文慧:如果来卖冰淇淋的,我奶奶就得买很多,然后把冰淇淋放暖壶里面。
记 者:多长时间来一次卖冰淇淋的?
闫文慧:不知道。
记 者:你在这住多长时间了?
闫文慧:20天了吧。
记 者:来过卖冰淇淋的吗?
闫文慧:没有…
青龙山村的民宅和妇女(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谁来为我们负责?”
村民们没有了“身份”,生活恍若隔世。这里面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当地有关部门又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村民们想知道,究竟谁该来为此负责?
发稿前,村民再次向当地公安机关哈尔滨市阿城区平山镇派出所询问有关户口和身份的问题。值班民警表示青龙山村在版图上已经不存在了,户口办不了。
村民:你好,平山派出所吧。
民警:对。
村民:我是青龙的村民,我想问一下,办户口,办身份证能不能给办?
民警:青龙户口办不了。
村民:孩子着急上学,要用身份证啊。
民警:是呀,除非你迁出去,迁出别的地方,因为青龙现在在行政上,在中国版图上已经没有了。
值班民警表示,要想有“身份”必须得把户口迁出去。但村民们觉得,1998年拿着每平方米97块钱的房屋补偿款都很难生活,现在迁出,别说盖不起房子,就连愿意接收他们的地方都很难找到。他们希望政府能够管一管。
屋子里的老人(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哈尔滨市阿城区平山镇党委副书记刘春鹏告诉记者,青龙山村的问题是1994年西泉眼水库动迁时遗留下的历史问题,近20年间相关领导不知换了多少届,作为基层政府,他们即便想管也无能为力。
刘春鹏:我们没什么办法,他们现在座落在我们平山的范围内,但对于我们来讲他们已经划过去了,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记 者:那他们现在归哪管呢?
刘春鹏:哪能管着他呀你说?他现在自己户口没落呢。
记 者:但他们在你们辖区里,你们应该管理呀。
刘春鹏:他们要是说接受我们管理也行呀,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呀。他们那块现在就算是一个空白,除了学生上学,基本的医疗可能在我们这还能给提供一点,剩下,至于,结婚啥的都不在我们这。他们属于自己管。
记 者:现在没有户口的一共有多少人?
刘春鹏:不知道。
刘春鹏介绍,当年平山镇已经为村民们办理了户口迁出手续,青龙山村也已在行政版图上消失,因此这些依旧生活在平山镇范围内的村民不归平山管。村民们认为,当年的搬迁安置补偿不合理,安置措施不到位,他们在安置地无法正常生活,这才被迫返回到原来的村庄继续耕种土地,而没有在安置地办理户口迁入手续。
村民们说,尽管当地政府和他们就搬迁问题至今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但解决问题双方都需要拿出诚意,依法办事,拿出适应现阶段的具体措施,让村民们的合法权益得到保障,而不应该以“封锁”户口作为要挟的手段。如果有关部门继续对一个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部落不闻不问,这里终将成为被遗失的村庄。
离开青龙村时,村民们告诉记者,他们现在就想有个合法的“身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近20年的时光已经消耗掉了一代人的青春,他们想让孩子有个和正常人一样的将来。
老版的绿皮户口簿已经成为村民们珍藏在心中的回忆(图片来源:中国广播网)
律师观点
我国《宪法》第三十三条规定:凡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人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任何公民享有宪法和法律规定的权利,同时必须履行宪法和法律规定的义务。
北京国汉律师事务所律师赵三平认为:“当地政府的不作为,直接剥夺了四百多名村民的宪法权利,侵犯了他们的基本公民权,涉嫌违法。”
有关事件进展,中国之声将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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