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村兴隆村村民、57岁的肺癌患者王建有向记者展示胸片。他不在官方统计的14例癌症患者名单内。 早报记者 黄志强 图
云南曲靖“铬污染事件”调查:南盘江2年前就检出剧毒六价铬超标
如果不是下起了久违的雨,剧毒铬渣还将继续“潜伏”。
6月初,云南曲靖下雨了。藏匿在灌木丛中的铬渣,遇水后产生的剧毒物质六价铬顺流直下,所到之处土壤变色、树木枯死,剧毒逼近黄泥堡水库、逼近附近三个乡镇。
6月11日,一群山羊在山间的低洼处饮水中毒,用死亡“拉响”了警报。
两个月后,铬污染被媒体曝光,“37人死亡”、“珠江水受污染”、“五千吨剧毒铬渣倒入水库”……事件影响迅速升级。公众的视线也瞄准了剧毒的来源地陆良和平科技有限公司,以及附近被癌症阴影笼罩的村庄和几步之遥的南盘江。
在舆论的高度关注下,曲靖官方开始频繁通报本该在2个月前披露的“抢救”行动。然而,事件持续发酵,焦点也在迅速转移。如果说非法倾倒的5222.38吨铬渣是一枚炸弹,如今被成功拆除,那么,堆积在南盘江畔的14.8万吨铬渣堆则是一枚原子弹,拨动着公众的神经。
而这枚“原子弹”一放就是20多年。
早报记者 黄志强
发自云南曲靖
肇事化工厂的两块牌子
陆良和平科技有限公司和陆良化工实业有限公司系一个工厂两块牌子,是陆良县唯一生产维生素K3的企业,2010年产值达3.38亿元。
没有一群山羊的离奇死亡,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6月11日,曲靖市麒麟区三宝镇张家营村民杨石换发现,她家放养的山羊在村旁的山沟低洼处饮水回家后,一头接一头的死去,两天时间死亡山羊已接近30头。
第二天上午,接到报告后的镇畜牧兽医站、环保所的人员核实后,确定山羊系中毒死亡,随即上报。麒麟区组织人员进行现场勘查时发现张家营村黑煤沟有一堆工业废渣。曲靖市、区环保局迅速确认该工业废渣系云南省陆良和平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和平科技”)的工业废料铬渣,“曲靖就这一家企业会产出铬渣”,该市环保局环境监察支队副支队长曹江文说。随即,麒麟区立即启动《麒麟区突发环境污染事件应急预案》。
之后,工作人员在附近三个乡镇的偏僻路段陆续找到了铬渣堆放点。时隔两个多月后,记者依旧能轻易找出铬渣堆积过的地方:彩色的土壤寸草不生,附近的松树一片枯黄,原本郁郁葱葱的绿色灌木丛犹如遭遇了一场小范围的山火。
据曲靖官方通报,犯罪嫌疑人吴兴怀、刘兴水与和平科技签订铬渣运输协议,承运该公司的铬渣到贵州兴义三力燃料有限公司(下称“三力燃料”)进行无害化处理。两人在承运铬渣过程中,受节省运输费用的眼前利益驱动,利用协议漏洞,选择在距离陆良县不远的“自家门口”倾倒铬渣,共倾倒了5222.38吨,导致附近农村77头牲畜死亡。两名嫌犯被批捕。
这是曲靖官方通报的事件结果,只是时间晚了两个月。
77头牲畜死亡、两人被捕、没有官员被问责、没有发布会,铬渣倾倒致污事件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悄悄“落幕”。
平静在8月12日被打破,云南本地媒体一篇没有上网的文章将两个月前的“旧闻”带回到“焦点新闻”。在舆论的高度关注下,曲靖官方开始“补课”,频繁通报本该在2个月前披露的“抢救”过程。
官方披露的消息逐渐赶不上公众追问的脚步。截至目前,铬渣非法倾倒致污事件仍迷雾重重。
据和平科技总经理汤再杨介绍,和平科技和陆良化工实业有限公司系一个工厂两块牌子,工商资料显示,该企业的经营范围包括重铬酸钠及深加工铬盐的生产。
陆良县工业和科技信息化局有关负责人介绍,和平科技是该县唯一生产维生素K3的企业,2010年其产值达到3.38亿元,在陆良排名前十。该负责人介绍,该县西桥工业园区目前规模以上的化工企业就达13家。
癌症村的“编外”癌症患者
据陆良县统计,兴隆村9年时间共出现14例癌症患者,而肺癌患者王建有不在此列。王建有称,2009年一年,村里就有17人死于癌症。
死亡山羊“拉响”警报前,兴隆村众多癌症患者早已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警示着周围环境的恶化。
兴隆村位于曲靖陆良县西桥工业园区边上,周围除了和平科技外,还有造纸厂、锌厂等工厂,全村总共有950户、3563人,该村村民普遍认为附近工厂导致患癌村民数量剧增。
兴隆村村民、57岁的王建有,今年2月18日在昆明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确诊患上肺癌。“当时医院要求做手术,但因为没钱我放弃了,已经用了七八万块钱,现在就是等着死”,现在的王建有依照偏方每天生吃臭虫止肺痛。
8月14日深夜,记者在村里见到王建有,他额头上方的发根已经发白,低着头,走路有些蹒跚。他沙哑的声音不仔细听很难听清,而且说不上几句话,他就开始干咳。他断断续续地告诉记者附近工厂给村里带来的变化,“每天夜里12点以后工厂就开始放烟,黄色、青色、绿色的,像大雾一样,非常呛,有时候气都喘不上来。”王建有说村里患哮喘、支气管炎的人越来越多,村里“原本金灿灿的稻谷,现在覆盖了一层黑灰,苞谷叶子也有黑点,该成熟的时候不饱满”。王建有说村里的米以前很受欢迎,价格也比市场上的米略高一些,“原本乳白色的米粒,出现了黑点,卖不出去,有的人自己种的米自己不敢吃,就卖给米贩子,然后再买米吃。”
走进王建有的家,狭小的屋里堆积着一叠CT光片和厚厚的一沓病例。墙角处,几个塑料袋中塞满了各种药品,附近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大铝盆。王建有打开盖子,盆里挤满了蠕动的黑色虫子,“这是臭壳子,我每天都要吃50只,放在开水里搅碎了生吃。”王建有说这是“民间偏方”,许多癌症患者告诉他的,“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死了。”王建有生吃臭壳子已有4个月时间,大部分是亲戚朋友帮忙抓的,“只有凌晨1点以后,在老房子里才能抓到,不够的时候,只能花钱去买,8毛一只。”王建有说生吃“肺止痛了,但胃也伤了”。
屋里除了一台电视,最显眼的就是一把传统月琴。年轻的时候,王建有不仅能扛起170多公斤的重物,还有一副好嗓子,“现在话也说不出来,以前能唱很多云南民歌,村里的文艺活动我都参加。”王建有用手拨弄琴弦,屋里响起了明快的节奏,随着节奏的加快,他抬起头,盯着天花板,露出了笑容。时间很短,弹奏仓促结束,他开始大声喘气、咳嗽。
“王小苟,喉癌;唐文斌,喉癌;郭存兰,胃癌;郑谷梅,乳腺癌(所有人名均为音似)……”王建有和另一村民王建生一起“统计”他们知道的患癌村民,王建生也患有严重的哮喘病,但一直没有去医院检查,“我们没钱也没有文化,都是病重了才去检查,一检查就是晚期。”王建有在确诊肺癌前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感冒。
“农民靠的就是土地,离开土地,啥都不是。”王建有说这些工厂到来的好处要承认,“但毒害我们也不能否认。”村里有一些年轻人在化工厂上班,年纪轻轻就开始掉头发,很多人脚上生疮。面对环境的恶化,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因为抵抗力不行,开始患上“怪病”,“我们自然村一共才2000多人,光2009年一年,就因癌症死了17个!”王建有肯定地说。
据此前媒体报道,兴隆村近年来共有37名癌症患者。随后,陆良县卫生局、陆良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出具了一份他们的统计数据,称从2002年到2010年总共9年时间,共出现14例癌症患者。这份名单并没有出现王建有的名字。
南盘江畔的“定时炸弹”
曲靖市水文局涉事化工厂附近抽检南盘江水质发现,在枯水期的时候江水六价铬超标,最严重的2009年,超标高达2倍以上。
南盘江为珠江正源,发源于曲靖市,流经云南、贵州、广西,进入广东,陆良县居其上游。
和平科技毗邻南盘江,该公司前身1989年投产后一直将产生的铬渣,堆放在南盘江边,最多时达28.84万吨,目前仍堆积了14.8万吨,意味着剧毒污染物六价铬与南盘江“近在咫尺朝夕相处”20多年。
8月14日,记者来到“铬渣山”,高高的铬渣堆底部只有一堵1米左右的砖墙阻拦,与南盘江仅相隔一条土路,距离仅约10米。据了解,和平科技在非法倾倒铬渣事件曝光后,才开始给铬渣加盖石棉瓦,而此前的防护措施仅仅是覆盖一层薄土。沿着铬渣堆附近的南盘江步行几百米,一股恶臭迎面而来,江水呈现墨绿色,江面漂浮着各种垃圾,江边的淤泥形成灰色硬块,紧邻铬渣堆的江堤裸露的石头和泥土上有密密麻麻黄褐色的渗透痕迹。沿铬渣堆往东约100米处,和平科技的排污口直接对着南盘江,疑似存在废水与雨水混排的现象。
铬渣倾倒致污事件发生后,云南、广西、广东等地的环保部门纷纷发布消息,称监测显示各段珠江水质未受影响。但这并不代表14.8万吨铬渣堆没有污染约10米外的南盘江。
16日下午,曲靖市水文局副局长李春荣对记者表示,在和平科技老铬渣堆放场下游一公里处的南盘江上,该局设有一个水质监测点,每年6次对水质进行抽样检测,发现在枯水期的时候六价铬超标,最严重的是2009年,曾经超标高达2倍以上。
同一日,曲靖市通报,将对现存的14.8万吨铬渣重新选址搬迁,但未提及搬迁时间表。
南盘江畔的“定时炸弹”仅处于准备拆除状态,警报仍未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