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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伦博伊姆:智慧、情感和气度的完美平衡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李乃清
2011年08月19日16:12

  巴伦博伊姆:智慧、情感和气度的完美平衡

  巴伦博伊姆可能是世界上惟一同时持有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两国护照的人;

  建立“西东合集管弦乐团”以来,这位兼具指挥家、钢琴家等多重身份的

  犹太裔音乐奇才更成了令人尊敬的人道主义者

  本刊记者 李乃清 发自上海

  乐曲已近尾声,听众们凝神进入“暴风雨过后愉快和感恩的心情”(贝多芬F大调第六交响曲“田园”的终乐章)……

  当年,卡拉扬闭目祈祷状的指挥令人肃然,而丹尼尔•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的演绎则释放了一种雨过天晴后的狂喜:他站在台上,时而挥舞 攥紧的左拳,时而执棒挑出灵动的弧线,直至曲终,他的双手自头顶向两边画下一个硕大优美的圆。

  “贝多芬的音乐是全球性的,在世界的每个地方——它向所有人言说。”

  这是巴伦博伊姆携其“西东合集管弦乐团”(West-Eastern Divan Orchestra,又译“蒂凡音乐节管弦乐团”)首次来华演出,贝多芬的交响乐是他们今年演出的核心:继在京奏响第三、第四交响曲后,他们受邀参演2011上海夏季音乐节,8月7日、8日两晚分别献演第六、第七(文化广场)及第一、第八、第五交响曲(东方艺术中心)。

  自去年8月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开启世界巡演至2012年,其足迹将覆盖4大洲:途经卡塔尔、韩、中、欧美等国,最大亮点则是今年8月21日在柏林森林舞台音乐会演奏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

  “我听过他们好几场音乐会,每次都让我非常感动。”巴伦博伊姆的挚友、钢琴家傅聪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点评道:“虽然这些乐手并不像柏林爱乐的成员在技术上都有极高的成就,但他们演奏得非常好,他们是为了一个理想真的用心在演奏,在当前这个纯粹功利主义的世界上,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西东合集”由来自以色列、巴勒斯坦和中东阿拉伯各国的青年乐手组成,为来自两个敌对民族的年轻人创造了互相倾听、理解与共存的环境。这支乐团成立后迅速为世人所知,先后在柏林爱乐大厅、维也纳金色大厅、纽约卡内基音乐厅亮相,并在联合国大会议厅举行过专题音乐会,曾被《留声机》杂志评选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十大乐团之一”。他们在萨尔茨堡音乐节演绎柴可夫斯基《第六“悲怆”交响曲》和勋伯格《乐队变奏曲》的现场录音刚被灌录为最新唱片,西方乐评人指出,“如果说勋伯格用头脑说话,那柴可夫斯基就是用心灵说话;两者放在一起,见证了年轻的西东合集乐团的卓越成就。”

  巴伦博伊姆说,他始终相信音乐可以消除民族之间的隔阂和仇恨,而“西东合集”便是这一理念的产物。“在乐团中,让这些年轻人彼此联结的是音乐这种形而上的普世语言;这种语言是不断的对话。它需要智慧、情感和气度的完美平衡。”

  《泰晤士报》曾称,巴伦博伊姆属于“当今世上硕果仅存的‘传奇’音乐家”。这位69岁的犹太裔音乐奇才,精通7门语言,拥有西班牙、以色列和阿根廷3重国籍,兼具指挥家、钢琴家、演说家和作家等多重身份。7岁时已登台举行贝多芬作品的钢琴独奏会;11岁博得富特文格勒赏识,应邀与柏林爱乐乐团合作;20岁开始从事指挥,与伦敦交响乐团等世界一流乐团频繁合作;年仅33岁便接任指挥大师索尔蒂执棒的巴黎管弦乐团;上世纪90年代初先后成为芝加哥交响乐团与柏林国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与常任指挥。

  此外,他与英年早逝的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Jacqueline du Pré)有段为人乐道的“琴缘”。

  2007年1月,巴伦博伊姆在约旦河西岸举办音乐会后接受了巴勒斯坦公民身份和一本巴勒斯坦护照。有人说,他可能是这世上惟一同时持有巴、以两国护照的人。

  为表彰他对中东和平所做的贡献,他被授予巴勒斯坦荣誉公民身份;但在以色列,有人称他是“叛徒”。

  “这几年我特别佩服他,作为一个犹太人,他有很多阻力,对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态度,很少有犹太人像他这样能站出来说公道话,他有这种大智大勇,让我特别尊敬。”提及老友近况,傅聪激赏不已,“他建立这个乐团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我觉得开始这件事之后,巴伦博伊姆在艺术上也达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从大音乐家变成了伟大的人道主义者。”

  “我以为所有人都会弹钢琴”

  在巴伦博伊姆的家中,有一张老照片曾被他父母裱在镜框中: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背对镜头,穿着条白色短裤,正和威廉•富特文格勒(德国著名指挥家、作曲家)说着话。

  照片摄于1954年,听了这个小男孩的演奏,富特文格勒在一封信中写道:“11岁的男孩丹尼尔•巴伦博伊姆是个奇迹!”

  当年,小丹尼尔在指挥大师面前演奏了巴赫的协奏曲、贝多芬与普罗科菲耶夫的奏鸣曲以及两首肖邦的练习曲。我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让我和柏林爱乐一起演出。我父亲说这是他能给我的最高荣誉,但作为居住在以色列的犹太家庭,当时离战后和纳粹大屠杀只有9年,他觉得时间不合适,希望富特文格勒能理解。富特文格勒不仅理解了,而且没有任何人去问他,他就写下了那封众所周知的推荐信,这封信开启了我人生中许许多多的门。”

  不幸的是,没过几个月,富特文格勒就去世了。

  1942年,巴伦博伊姆生于阿根廷一个俄裔犹太人家庭。“40年代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曾是一个音乐中心,托斯卡尼尼来过,富特文格勒、年轻的卡拉扬、理查•斯特劳斯、巴克豪斯、吉塞金、阿图尔•鲁宾斯坦等都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

  巴伦博伊姆的父母都是钢琴教师,母亲教初学者,父亲教程度较高的学生。“小时候,只要门铃一响,就是有人来上课,那时我一直以为周围所有人都会弹钢琴,后来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弄明白,原来有些人是不弹琴的!”

  他的灵性和才华自童年起就得以展现,5岁学琴,7岁举办独奏音乐会,11岁灌制第一张唱片,随后在维也纳、罗马、巴黎、伦敦、纽约等地演出。

  1960年特拉维夫的系列音乐会上,他演奏了全部32首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引起业界轰动,从此步入世界级钢琴家行列。

  “他的天才是无可比拟的,所有作曲家的所有作品,他几乎随时随地坐下来就能弹,而且他的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像他这样的音乐才能几乎是独一无二的。”傅聪对巴伦博伊姆的音乐天赋赞不绝口。

  两位钢琴家相识于上世纪60年代初,年龄相差六七岁。“我们一认识就成了非常好的朋友,那时候就像兄弟一样,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我家,老在一起切磋很多音乐上的问题,特别是莫扎特的协奏曲,我们两个都在钢琴上,互相给了很多灵感,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我所交往的音乐家中,我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

  生命中的杜普蕾

  在傅聪家,巴伦博伊姆经由他的介绍结识了英国大提琴家杜普蕾。“这两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跟杜普蕾说,你要认识巴伦博伊姆才知道怎样算是伟大的音乐家,我又跟巴伦博伊姆说,这个Cellist(大提琴演奏家)独一无二,你一定要听!终于有一天杜普蕾在我家跟我练习时,巴伦博伊姆正好打电话来,我就说,你要不要过来听听她的演奏?那时,杜普蕾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一些症状,因为她演奏时热情澎湃、全身心投入,可是弹完后就像垮下来一样。巴伦博伊姆来时我们刚好弹完一首曲子,他像小孩子一样有时会说些挑逗性的话,‘你看起来不像一个Cellist?’杜普蕾马上跳起来说,‘聪,Let’s play!’我们弹了一曲Franck的Sonata(弗朗克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的大提琴改编曲),弹完后,丹尼尔就被她完全征服了。这样,他们就开始了这段罗曼史。”

  1967年,巴伦博伊姆与杜普蕾成婚。然而,杜普蕾后因染上脊椎硬化的绝症过早离开了人世。

  在她生前,巴伦博伊姆除了指挥乐队为她协奏外,还经常在她的独奏会上担任钢琴伴奏,两人精彩的联袂演出,曾为乐迷带来无穷艺术享受。

  “你们想不想听瓦格纳”

  “可耻!”

  “停止演奏!”

  “你已经捞够钱了,滚蛋吧!”

  2001年7月7日,巴伦博伊姆带领柏林国家歌剧院乐团来到耶路撒冷,按原计划,当晚将演出瓦格纳歌剧《女武神》的第一幕,但当地新闻报道称:“瓦格纳的音乐在以色列有很大争议,除了他的反犹立场,还因他是希特勒最喜欢的作曲家,他的作品曾在集中营里演出,许多幸存者一听到他的音乐就会想起往事,以色列议会因此决定取消《女武神》的演出。”

  最终,乐团改成演出舒曼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演出结束后,在3000人的热情欢呼声中,巴伦博伊姆返场转向观众:“我想提一个个人的问题,这与乐团和音乐节无关;作为音乐家,我只想问问观众,你们想不想听瓦格纳?”

  现场一下沸腾了,反对者开始冲着台上谩骂,争论持续了45分钟,人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人甚至说“仿佛置身于以色列议会中”。

  “你们已经听完节目单上所有曲目了吧?如果你们不想听,那就请回吧!如果想听,我们马上可以演奏,要是你们觉得很气愤,请冲着我一个人发火,不要责怪乐团。”巴伦博伊姆以非常感性的方式与大家交谈,直到听众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当晚大约有五十人离场,超过90%的观众留了下来。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我们完整演奏了《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前奏曲和《爱之死》,大约17分钟的演奏过程中,一开始音乐厅外还有些嘈杂声,但很快就消失了,观众们都非常激动,一切都结束得非常平静。”

  但是,第二天风暴就来了,一位以色列前任国会议员愤慨道:“他真给同胞们丢脸,那是他自己国家的总统议会做出的特别决议,总理、公众,还有媒体都公开发表意见说‘不!’,可那个蛮横无礼的家伙还是硬要那么做,真是让人无法容忍!”

  对巴伦博伊姆的激烈攻击持续了几个月,同为犹太裔的指挥大师祖宾•梅塔表示公开抵制:“这事可以讨论,因为我们在民主制度下生活,但这种对巴伦博伊姆公然和恶意的谴责,真让我无法接受!”

  与萨义德组建“西东合集”

  10岁时,巴伦博伊姆随家人迁居以色列,在那儿度过青少年时期。“每次回到耶路撒冷,我都会有种回家的感觉,但每次来到这里,我都感到很难过,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且这种隔阂与日俱增。我不想批评以色列的领导人,但我认为和平进程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它的内容实质,好比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的最后乐章,它的节奏本来很快,但如果我用极慢来演绎,内容便支离破碎,根本无法传达出来,这就是我们十几年来亲眼目睹的事情。”

  12年前,魏玛被提名为欧洲文化之都,巴伦博伊姆受邀前去主持夏季工作坊,他与美籍巴勒斯坦学者爱德华•萨义德共同发起组建“西东合集”(取意于歌德诗集《西东合集》以纪念其诞辰250周年)。“我们最初希望为来自中东的音乐家建立一个开放的论坛,不一定与政治有关,而是关注人类。目标是培养对彼此相异观点的理解,最后促成一个管弦乐团,这多少属于偶然——一个我们乐于推动的偶然。”

  两人从来自埃及、约旦、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两百多位报名者中精选了78位14至25岁的年轻音乐家。萨义德带领他们阅读、思考和讨论;巴伦博伊姆则指导他们对音乐的理解和演绎等,并请来马友友辅导大提琴和室内乐。

  乐坛的成立令马友友惊叹:“他们来这里是为了音乐,而不是政治,本来我觉得那些事情做起来至少需要10到15年,但丹尼尔做事雷厉风行,三下两下就把一支出色的乐团组建起来了。”

  巴伦博伊姆对这支特殊的年轻乐团倾注了全部心血:“在这里,一个以色列人和一个阿拉伯人可能完全不了解对方,甚至彼此仇视,但他们将会合用一个谱架,尝试以同样的力度、弓法、风格奏出同一个音符,当他俩都倾注自己全部热情来做这件事时,对话就已经存在了。”

  而巴伦博伊姆与萨义德的友谊也正是音乐启动和解的开端。1990年代初,两人邂逅于伦敦某酒店大堂,对音乐的热爱与对文化的探寻使他们结为挚友。“对别人的无知永远会导致误解。许多以色列人认为巴勒斯坦人是软弱、愚昧和没文化的,认为犹太人拥有与其人口不成比例的知识分子与聪明人,但与萨义德这样的人相遇使你体会到,巴勒斯坦人与犹太人要比彼此想象的更接近,他是所有巴勒斯坦知识分子中,以色列民众最应一见的人。”

  在两位大师的培育下,“西东合集”有了新时代的意义。这不仅仅是知识分子闲暇之余对遥远东方文化的好奇与涉猎,而是实实在在与一代年轻人生存环境相关的话题。“在一个小时之内,他(萨伊德)甚至不用劝说,就使得来自不同地方的78位年轻人相信,去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离魏玛仅几公里)参观是何等重要!他能做到,没有让德国人感到负疚,没有让以色列人不快,也没有让阿拉伯人感到此事与他们不相干。通过对《浮士德》的论述,他让我们懂得,每个人身上的邪恶会转换成为集体行为。他让我们看到反犹主义、迫害和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是确实的邪恶,而这种邪恶,源自于给了我们贝多芬和歌德的同一民族,这真是令人难忘!”

  在巴伦博伊姆的指挥棒下,因隔离墙老死不相往来的青年们,正肩并肩坐在同一声部中;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所有的种族冲突、信仰分歧都让位于音乐……然而,回到现实生活中,乐手们仍然会遇上拿不到入境签证等种种困难,乐团在世界各地公演时,甚至会令当地加紧防范,提高防恐级别。

  诚如巴伦博伊姆自己所言:“一方面,音乐为人们提供了逃避生活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音乐能够比其他学科更使人们了解人生。音乐说:‘对不起,这就是人生。’”

  (参考书籍:《生活在音乐中》、《在音乐与社会中探寻——巴伦博伊姆、萨义德谈话录》;参考影像:《音乐启动和解——巴伦博伊姆和西东合集管弦乐团》、《音乐大师传奇系列:丹尼尔•巴伦博伊姆》;感谢钢琴家傅聪接受专访)

(责任编辑:徐秀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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