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揭开保安犯罪率上扬逻辑 法律意识差门槛低

北京街头,橱窗广告模特同窗外的保安相映成趣。这些保安从农村来到城市，虽说生活在这里，但在心理上很难融入。

　　收入低 年龄低 学历低 职责高 需求高 犯罪率高

　　保安犯罪率上扬逻辑

　　本报记者 李海霞

　　“我们刚刚审理了3名保安涉嫌故意伤害的案子，又审了一个保安诈骗的案子，都连上了。”昌平法院刑庭庭长欧春光最近明显地感觉到，保安犯罪的案子多了。昌平法院统计，今年上半年，保安犯罪案件比去年同期增加了20%左右。海淀、朝阳等法院也有类似的调研，保安犯罪率上升引起了法院系统的广泛关注。

　　保安本来是维护社会治安的一个群体，其职责是协助公安机关保一方平安。是什么原因导致越来越多的保安逆道而行，不去保护，反去伤害人们的安全？保安犯罪有哪些类型？保安背后有什么隐忧？记者对此进行了相关调查。

　　法律意识差

　　他们觉得，应该好好教训小偷，于是拳脚相加将人打伤。

　　欧春光是昌平法院刑庭庭长，这些年，他审理了不少保安犯罪的案子。最近审理的是一起多名保安寻衅滋事案。张宏、梁军、王跃等7名保安在保安队长陈河的酒后指使下，摔碎酒瓶将人打伤。

　　案发前一天，陈河等保安刚刚领了工资。当天晚上11点多，一行11人打车到北七家镇一歌厅唱歌，他们在二楼要了一个大包房，点了几十瓶啤酒。凌晨两点半左右，包房里进来一位女领班，陈河让其他保安给她敬酒，女领班一开始喝，后来就不喝了。坐在一边的陈河不高兴了，上去就是一巴掌，嘴里还说：“你不给我面子，让我难看……”女领班的鼻子被打流血了，边哭边喊地跑了出去，陈河还是不依不饶，对其他保安说：“哥几个，你们给我打她。”于是，梁军、王跃等几个保安把酒瓶往地上一摔，举着碎酒瓶追下楼。当他们追到楼下时，楼下已经聚集了八九个歌厅服务员，陈河的一巴掌，演变成一场血淋淋的“厮杀”。打斗中，陈河等8人把对方打伤，构成寻衅滋事罪，被公安机关批捕，分别被判8个月到一年半的有期徒刑。

　　这些人犯罪，欧春光很为他们惋惜：莫名其妙的一个“面子”，就给8个人带来了一场牢狱之灾。

　　还有更让他惋惜的：王路等3名保安在一次巡逻中，抓获一名盗窃犯，本来是有功的，但他们觉得，应该好好教训一下小偷，于是拳脚相加将人打伤，构成了故意伤害罪。

　　根据昌平法院的统计，近两年的保安犯罪案规律性非常明显：平时，寻衅滋事、聚众斗殴、故意伤害等暴力型案件比较多，约占保安犯罪案的40%，特别是3人以上的共同犯罪；而春节之前，盗窃、诈骗等侵财型案件又相对集中。比如去年春节前，一个保安要回老家，平时没攒下钱，临走想弄一笔，他所在的小区刚刚铺设好电缆，尚未使用，就让他给偷了，不算施工费用，光电缆线就价值数万元，但这个保安把它当废品，几百元就卖了，盗窃金额是按市场价格计算的，最终他被判了好几年。

　　招聘门槛低

　　“男的，身上没文身、没烟头烫痕就行。”

　　打开“多名保安寻衅滋事案”的卷宗，记者在公安部门的讯问笔录中了解到：这些犯罪保安多数是80后。其中，在当保安之前，陈河有过盗窃史；案发时，张宏还不满18岁；而王跃，算上案发当天，从老家到北京才3天。

　　审理的这类案件多了，欧春光把保安人员犯罪主体归结为“三低”：年龄低、学历低、法律意识低。

　　“这些人适不适合当保安？能不能上岗？在招聘中都应该是有标准的，但从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保安招聘根本看不到底线，再加上岗前培训、日常监管不到位，犯罪率就高了。”欧春光对保安的招聘、培训等行业管理问题提出质疑。

　　保安是一个单位、一个小区的门面，也是一个单位、一个小区安全的“守卫者”。保安公司是如何替业主选择的？难道真的没有“底线”吗？记者发现，网上招聘保安的广告很多，大部分的公开招聘标准是：男，18岁到30岁之间，身高1米7以上，初中以上学历，复员军人和有过相关经验者优先。

　　“请问，招保安吗？”记者拨通了中京保安公司的招聘电话。

　　“招呀。”一名男子答道。

　　“有什么要求吗？”

　　“男的，身上没文身、没烟头烫痕就行。”

　　“对学历、身高、年龄有什么要求？”

　　“谁想当保安呀，你让他先来吧。”男子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学历是小学毕业的，行吗？”

　　“没告诉你，先让他来面试嘛，我们看看再说。”

　　“别白跑一趟呀，到底行不行。”

　　“哎呀，没那么多事儿，你就叫他直接来吧。”说完，男子报出了他们公司的办公地点。

　　随后，记者又联系了其他几家保安公司，答复大同小异，其中，一名保安公司的招聘人员这样说：“只要没什么大毛病，都行。”

　　“没学历算什么呀。一次，保安公司给我们输送过来一批保安，有个年纪明显小，保安服穿在身上桄等儿桄等儿的，都挑不起来，说话嫩声嫩气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呢。我问保安队长，这孩子有18岁吗，保安队长说有，我就说，你把他身份证给我看看，他说丢了，正在补办呢。”一名物业公司副总苦笑着说。

　　供需差距大

　　“岗上能有个人站着就不错了，哪儿还有的挑呀？”

　　业内资深人士彭全文有着10多年的物业管理经验，他说，现在保安招聘确实存在着门槛低的问题。

　　据他回忆，2007年以前，招保安还能挑一挑、选一选，但从2008年开始，就越来越“凑合”了。“一方面是因为北京的大厦、小区越建越多，需求量也越来越大。另一方面，市场上，什么价格都涨，就物业费不涨，保安工资近两年虽然涨了一些但仍偏低，现在保安能拿到的平均月工资也就1500元左右，加上工作辛苦、社会地位低、职业前景差，那些80后、90后的小孩儿本来就不愿干，都是实在没辙了，才干保安的，而且即使干也干不长，半年以上算长的，一般也就五六个月。稳定性很差，供需矛盾越来越突出，岗上能有个人站着就不错了，哪儿还有的挑呀？”彭全文的解释揭示了保安行业“招不上来人”的窘境。

　　彭全文介绍，现在，70%的小区保安都是物业公司通过招标，外包给专业保安公司的。行业的一个普遍现状是，保安公司通过老乡介绍、与贫困地区政府合作等方式，先把人招来。暑假到了，有的保安公司还会到学校去招人，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真是缺人呀。在这种背景下，人员的素质就很难保证了。多数保安公司还是努力按照合同标准提供人，但也有一些保安公司连保安员最基本的素质都无法保证。这里面，有的人可能昨天还在老家种地呢，今天一到京，穿上保安服就是保安，被派到所驻的小区了。有人可能会问，怎么不培训呀，一来根本没时间，好多岗都空着呢，这些人要赶紧去补位；二来，保安公司知道这些人干不长，也不愿意耗费精力给他们培训，顶多说一下岗位要求，至于记没记住只有保安自己知道了。那些不太符合保安标准的人，被派到一个物业公司后，如果这家物业公司没意见，就凑合用着；如果有意见，保安公司就再把他调到另一个小区去，不出大事儿，没听说不要的或辞退的。

　　收入太少了

　　有的小区给保安的工资达到2500元，保安的整体素质、责任心就是不一样。

　　彭全文说，目前，保安犯罪率上升，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在他看来，保安犯罪是行业内在矛盾激化的外部表现

　　“除了上面所说的供需矛盾外，最突出的矛盾就是职责与收入的矛盾了。现在，人们对保安的要求越来越高，经常有业主到物业给保安提意见，要求保安年轻力壮、待人礼貌、言行得体……但反过来，业主并不愿意为他们的高要求提供成本，现在物价上涨，但物业费并不涨，还有许多业主不交物业费，那保安的工资从哪儿来？现在，保安拿到手的工资平均在1500元左右，比工地上的农民工还低。不解决工资、待遇这个根本问题，光靠培训、管理是不行的，这也是有的业主抱怨保安‘小弟变大叔’、在岗没精神、保安犯罪率上升的主要原因之一。市场经济，就是一分钱一分货，有的小区给保安的工资达到2500元，保安的整体素质、责任心就是不一样。不仅是保安问题，保洁、绿化等整个物业行业都有这个问题。” 彭全文介绍说。

　　“当然，什么事儿也不能光靠钱来解决。保安的人员招聘、岗前培训、日常管理也要跟上。”彭全文补充道。

　　对于保安犯罪，除了行业原因，昌平法院刑庭庭长欧春光还认为，也有农民工进城后难与城市相融等社会原因，这些保安从农村来到城市，虽说生活在这里，但在心理上很难融入，所以，一般就会有“同乡会”这样一个小圈子，下班之后的娱乐活动也就是几个老乡聚聚，喝点儿酒、唱唱歌，但晚上喝了酒之后，寻衅滋事、聚众斗殴、抢劫、强奸等治安和犯罪案就在夜色的掩护下，频频上演了。

　　目前，保安犯罪率上升已经引起了昌平、海淀、朝阳等法院的关注。欧春光说：“这一是因为保安犯罪率上升趋势明显；一是因为保安离老百姓生活太近了，社会危害非常大。比如盗窃案，保安犯罪一般都是利用保安身份，或者监守自盗，或者内外勾结，利用其较为熟悉所在小区周边状况的优势，窃取居民财物；再比如伤害案，一般都是在聚众，甚至是执法过程中，恣意妄为，寻衅滋事，殴打他人，毁人财物，在保安犯罪中，共同犯罪占比高达44.3%；还有的保安人员利用其与所在小区居民较为熟悉的优势，寻找机会，强奸单身女性，一旦有保安犯罪，就会比其他人员犯罪的针对性、危害性更强。”因此，欧春光呼吁，保安犯罪问题应引起全社会的重视。

　　彭全文也说：“这些保安文化水平不高、法律意识淡薄，当他们处于茫然、苦闷状态时，再喝点儿酒，就成了一个个隐形的‘炸药桶’，很容易导致犯罪，于己于社会，都是很大的隐患，应该想办法防患于未然。”

　　（本文犯罪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