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暗流的利比亚政局
文|特约记者|罗 铮 发自北京
2011年8月22日,利比亚过渡委员会武装攻占首都的黎波里,当时的世界曾在这一捷报的冲击下,一度相信利比亚终于赢来了久违的和平,相信卡扎菲倒台指日可待。然而,就在9月9日,也就是首都被攻陷半个多月后,利国第一个反卡扎菲政党利比亚民主党的创始人艾哈穆德·沙巴尼却在利比亚驻伦敦大使馆外,遭到该国极端势力驾驶一辆套牌轿车的冲撞式刺杀。所幸民主党党魁躲闪及时,左腿缝24针后,暂无生命危险。目前,新苏格兰场伦敦警方正在对此事进行深入调查。9月26日,利比亚民主党领导班子在利比亚驻英使馆,对笔者信誓旦旦地讲到:“刺杀艾哈穆德的凶手,看似是利比亚伊斯兰极端势力瓦哈比教徒,但我们相信背后的真正主使,正是当前的过渡委员会主席穆斯塔法及过渡委实权人物马哈茂德·吉卜利勒。”无论如何,这一事件在冥冥中彰显了,看似尘埃落定的利比亚,在相对平静的水面之下仍然是暗流涌动。在利比亚过渡委员会内阁名单尚未公布的当前,谁才是这片暗流涌动的水面的真正主宰者?
盘根错节的派系
首先需要阐明的是,北约扶持的过渡委员会、卡扎菲残余部队,以及基地组织三大势力之间的关系。乍看之下,这三大势力之间似乎是水火不容,但事实上,三派间往往呈现出“非敌非友,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而通常超过外界想象的则是,当前主导利国政局走势的相对最强势力,是基地组织。其中以伊斯兰派武装指挥官沙拉比为主要代表人物。
其次,需要解析的是过渡委员会的内部派别现状。目前在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及中国,很多媒体都报道,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政局分为五大派:一、伊德里斯国王派,即卡扎菲于1969年夺权前,原利比亚统治者伊德里斯国王的原班人马中,保存至今的少数残余势力。目前,伊德里斯国王派虽然仍是一支政治力量,但势力已经相当有限。二、阿拉伯民族主义派,在这一派中,仍然隐藏着一定的卡扎菲信徒。三、伊斯兰派。四、曼苏尔·基希亚的民主联盟派。以及五、在推翻卡扎菲政权中发挥了显著作用的青年运动派。
然而,各国媒体对过渡委内部的这一派别划分,事实上将过渡委的内斗实质,大大的简单化和片面化了。原因在于,上述较为笼统的五大派别划分,仅仅是利国政坛内部裂痕的第一个维度。而第二个维度则是部落划分,由于利比亚特殊的地理、历史和沙漠部族文化,在这片土地上,部落文化对政局的影响向来是不可低估的。不同部落或不同城镇,乃至不同村庄的权势人物,互相之间往往伴随着程度不同的斗争,甚至往往是水火不容。例如,过渡委员会目前的临时总理,即过渡委实权人物马哈茂德,隶属于贝尼沃利德地方势力,在部族上归属瓦法拉部落,而在本文开头提到的民主党党魁艾哈迈德,则属于米苏拉塔地方势力。地方归属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也造成了艾哈迈德的民主党与马哈茂德两方间的血腥冲突。
而在以地方部落为划分的第二个维度之后,还存在着以血亲关系,朋友关系,老部下老领导等一系列以私人纽带为划分标准的第三维度。在这第三维度中,往往同一家族的人,某一个哥哥在过渡委员会的极端伊斯兰派别中任军官,另一个弟弟在民主联盟派中任高级秘书,而再另一个则是瓦法拉部落的高官,虽然几个人之间表面上看起来,无论是以第一维度,还是以第二维度的定义来衡量,都隶属不同的派系,但在以血亲及私人纽带为派系划分为准绳的第三维度上,却可以是钢铁联盟。
换句话说,当前利比亚过渡委员会的内部势力分派,在多个维度间存在着各自不同的划分,而各个维度的各个派别间,又呈现出纵横交错的复杂关联,敌友关系极为复杂。而各方各派间又暗斗不断,今日战友明日敌,杀亲仇人转日间亦可握手言欢,国家政治局面在大局尘埃落定的水面之下,仍然暗流汹涌。
难组的内阁
目前,对于尚未出台的过渡委员会内阁名单,可以较为肯定的是,当前的过渡委主席穆斯塔法将改任新利比亚总统,但总统职位的任命,将不会改变穆斯塔法仅仅是一个“橡皮图章”的窘境。穆斯塔法从班加西迁都到的黎波里,下飞机的一瞬间,跟随在其背后的马哈茂德的亲信举着穆斯塔法的胳膊向记者挥手的画面,已经再直观不过地向世人展示了,穆斯塔法仅仅是马哈茂德的一个木偶而已。
而对于有实权的总理及外交部部长职位,目前的人选存在着两种可能:一,阿卜杜·拉曼将出任新利比亚总理;而马哈茂德·吉卜利勒将出任外交部部长。然而,前者是隶属于伊斯兰派的米苏拉塔地方势力,而后者则是瓦法拉部落的领袖,这种种不同即意味着总理与外交部部长间,将存在激烈冲突。而第二个可能性是,其中某一人,将垄断总理与外交部部长两大职位于一身,这种情况出现,也只不过是将双方的冲突压下更为不透明的水下,而进一步加深当前的暗流内斗而已。目前,还很难判断上述两大可能哪一种更趋近于现实未来,在可能性上只能说是50∶50,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哪一种可能性成真,结果都不一定能长期维持。或早或晚,水面之下的各方势力碰撞及复杂派系斗争,都有可能在中长期的未来,将即将出台的内阁组成,再次击碎。
过渡委本就高度碎片化的各派势力间,对某些个别观点的争执,亦有成为公开冲突导火索的可能性。民主党领袖艾哈穆德·沙巴尼由于坚持新利比亚应当政教分离,并公平对待以色列公民,因此一再遭到极端反以势力,利比亚伊斯兰诸派的追杀。同时就在近期,利比亚独立媒体《的黎波里新娘海洋报》的编辑法西·本伊萨因在其报刊上公开抨击马哈茂德·吉卜利勒过于专断,而遭到瓦法拉部落的密集死亡恐吓。这样的事例,外界所知的恐怕仍然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最后,即使是卡扎菲被捕或被杀,卡扎菲武装在短期内被彻底熄灭的可能性仍然微乎其微,其中原因在于,当前过渡委临时总理马哈茂德·吉卜利勒坐台的瓦法拉部落,同时亦是卡扎菲的主要支持势力。鱼目混珠,红豆混沙,各国分析界普遍相信,较大的可能性是,即使卡扎菲本人被铲除,日后的卡氏武装最有可能会蜕变为一个类似于没有本·拉丹的基地组织,继续以较小强度的恐怖主义袭击形式,长期顽抗。
利比亚,这个人口仅有600余万,拥有独特游牧部落文化的北非沙漠之国,当前的政治局面可说是处于一个极为关键的时间点。如果过渡委员会接下来的内阁大计不能同时基本满足各方各派的政治野心,那么接下来利比亚的暗流内斗很有可能将被再次激化。当前,到底是应该再一次拖延民主公投的时间,依靠非民选的马哈茂德,及其所领导的瓦法拉部落的铁腕武装,尽力暂时稳定利比亚政局,还是应当尽快实施民主选举,依靠人民选票这张牌,作为维稳道具豪赌一把?又或是应当派遣联合国维和部队,在利比亚局势再次滑坡前,由国际社会对该国实施接管?这些,都不仅仅考验着利比亚各派领袖,也同样考验着利比亚人民,及国际社会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