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美国经济难解之结

　　美国经历了这样深重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怎么能指望它在短期就Ｖ形复苏

　　文/《瞭望》新闻周刊驻华盛顿记者 刘丽娜

　　两年多来始终差强人意的美国经济，近来更是坏消息不断，而亮点难觅。美国智库专家认为，美国经济正运行在高失业、高赤字、低增长的较长期复苏轨道上，目前较普遍的观点是，美经济肌体自我修复至少还需几年。

　　经济症结

　　自2008年秋华尔街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倒闭，美国经济被认为遭遇了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经济衰退。与以往不同的是，本轮衰退呈现出周期性与结构性交织的状况。

　　历史显示，美国经济一直存在繁荣与衰退的周期，一个轮回大约为8～10年，反映着市场供需变化。

　　以房地产市场为例，2006年美国房地产市场泡沫破裂以前，住房市场长期繁荣达到临界，房价终于扭头向下，住房供过于求的现象暴露，直到现在仍未反转。尤其是，因金融危机遗留下的大量止赎房屋压低了房价，使房地产市场处于疲弱。总部设在费城的房地产抵押贷款保险和相关风险管理产品与服务公司Radian的首席财务官·鲍勃·奎恩（Bob Quint）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业界普遍预计，美国房地产市场在低水平上还会滞留约三至五年。

　　比周期问题更令人担忧的是结构性问题。目前美国经济最大的结构性问题是可贸易部门创造价值，但不创造就业；不可贸易部门创造就业，但不创造价值。美国主要的可贸易部门有传统的制造业等。

　　自上世纪80年代左右，尤其是1985年的广场协议以后，美国制造业转移加剧，大量制造业工作岗位流失。另一方面，不可贸易的部门，如政府机构、医疗、教育等服务业部门创造就业。根据美国劳工部的数据，过去十年来，上述部门创造了约1000万个就业岗位。长期的结构性问题导致美国收入差距拉大。目前闹得轰轰烈烈的“占领华尔街”运动打出“99:1”口号正是美国贫富差距问题严峻化的现实写照。

　　周期问题易解，结构问题难除。尽管美国国会与奥巴马政府都打出“重振制造业”的口号，但更多人认为，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美国重拾传统制造业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同时，美国公共债务问题积重难返，已然成为经济的巨大拖累。根据哈佛大学教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原首席经济学家肯尼思·罗格夫与华盛顿知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资深研究员卡门·莱因哈特的研究，金融危机爆发后的复苏通常会经历漫长过程，尤其是，当一国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超过90%，该国经济将陷入长期低速增长周期。根据IMF的最新数据，目前美国的联邦公债与GDP这一比例已经达99%，明年将超过103%。

　　此外，政策不确定性影响经济复苏。在许多专家学者看来，今年7月美国两党的债务上限大战，8月2日的标准普尔公司下调美国债信用评级等事件反映的是美式民主的失败。美国的公共决策机制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的21世纪已无法有效应对现实挑战。金融危机后奥巴马政府推出了一系列大规模改革，包括医疗改革、金融改革等。由于这些政策从立法到实施耗时甚长，许多落实政策仍不明确。政策的不确定性抑制了市场投资意愿。

　　总部设在华盛顿的国际金融协会总裁达雷华曾对本刊记者说，金融改革法案加重了银行业的负担，到头来只会伤害美国的就业。鲍勃·奎恩则认为，奥巴马政府迄今推出的拯救房地产市场的政策要么不对头，要么缺乏有效性。

　　美联储最近的一次利率决策会议后声明称，今年以来的经济增长在很大程度上低于预期。与以往表态不同的是，美联储同时不再强调上半年拖累经济下滑的临时性因素（如日本地震、油价上涨等），而表示经济放缓受到非临时因素的影响。美联储对下半年的增长预期也明显下调。整体而言，今年全年，美国经济甚至可能难以保住2%的增速。IMF7月下旬发布的美国经济形势报告预计，到2016年，美国经济的增速都将在2.5%左右徘徊。美国经济中近期增长前景不乐观已经成为学界共识。

　　疲于应对

　　在疲弱的经济增长面前，美国宏观决策部门三年来采取了大量刺激经济政策。决策者和公众都幻想经济能够快速复苏。但过去两年半的现实证明，公共政策要么不起作用，要么只有短期效果。

　　在公共财政拮据、两党分立严重的情况下，奥巴马政府的财政刺激政策预计难有太大作为。不过，在大选时间表的推动下，白宫会千方百计出台一些政策，推动经济加快增长，其政策目标在于短期起效，以便为明年连任做好铺垫。

　　9月8日，奥巴马推出了4470亿美元的创造就业计划。具体内容包括：继续延长失业救济金的发放时间；延长去年底达成的下调薪资税法案；创立基础设施银行，继续推动基础设施投资；改革专利法案等。不过，这项法案迄今迟迟得不到两党严重分立的国会批准。华盛顿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伯格斯滕对本刊记者说，奥巴马的就业法案要在国会全面获得通过的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是部分获得通过。

　　白宫还大力推动奥巴马在2010年初提出的五年内“出口倍增”计划。10月12日，国会终于批准与韩国、巴拿马、哥伦比亚三国的自由贸易协定，被白宫认为是一项显著的成就。不过，以三项自贸协定中最引人关注的美韩自贸协定为例，这项协定预计可增加美国出口110亿美元，创造7万个就业。这对改善高达9.1%的失业率，1400万的全国失业人口依然是杯水车薪。如果计入半失业状况的人口，美国的失业与未充分就业率高达16.5%。在失业大军中，大量为年轻人。

　　在力争扩大出口方面，美国还把重要目标盯在中国的人民币汇率问题上，力促人民币升值以扩大美国对华出口。参议院11日通过了惩罚人民币汇率的法案就是一例。

　　在货币政策上，美联储近期对已经极为宽松的货币政策继续加码，提出“操作扭转”政策，即调整美联储持有的国债和政府支持机构债券的时限，所谓“卖短买长”。这样可以继续压低长期低率，维持美国的超低利率环境，促进经济复苏。这项政策被认为是变相的量化宽松，也有业界人士将之称为“质化宽松”。美国30年期长期住房抵押贷款利率近日一度跌到低于4%的历史低位，从一个侧面显出了美联储新政策的效果。此外，美联储还宣布把零利率政策保持到2012年中期，去除了一些货币政策的不确定性，并保持对进一步宽松政策的“开放式”承诺。

　　从舆论上，美国政府和美联储今年夏天都修正了对前期经济衰退的数据。根据美国商务部的数据，美此轮经济衰退程度比原先宣布的更深。

　　从国际政策上看，美国采取转移视线的策略。除了拿人民币汇率说事，美国把欧洲主权债务危机说得严峻。奥巴马总统和财政部长盖特纳近日都公开表示，欧洲的问题是当前世界经济的最大挑战。而欧洲对此则持不同意见。IMF德国执行董事办公室的一位高级官员（副执董）不久前在世行和IMF年会期间对记者说，美国人夸大欧洲危机，好让自己的状况显得好一些。要知道，美国的债务问题要比欧洲大得多。

　　被评为全美最佳NBA教授的美国宾州大学沃顿商学院教授杰里米·谢尔盖（JeremyJ.Siegel）对本刊记者说，美国经历了这样深重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怎么能指望它在短期就Ｖ形复苏。长期来看，美国在科技上的进步会带动劳动生产率的提升，最终带动经济走出低谷。历史经验显示，复苏需要时间。而民众缺乏的却是信心与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