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信诈骗犯的末日

　　公安部刑侦局官员向本刊讲述抓捕内幕

　　电信诈骗犯的末日

　　本刊记者 白菊梅

　　本刊驻印度尼西亚特派记者 张慧中

　　“你涉嫌利用工商银行卡诈骗台商92万，我们有权带走你调查。”2009年10月，“福州市公安局刑侦队副队长”电话中的这番话让南京某大学已经退休的隋教授吓呆了。不过，对方接着说，为方便调查，也为了保护她的财产，让她把全部存款存入指定的“安全账户”。为了以防万一，隋教授拨打“114”查询刚刚拨打她手机的号码，确认是福州市公安局的电话。于是，她将自己的152万元存款汇到了“江西上饶检察院安全账户”。几小时后她发现被骗，而钱早被人提走了。

　　现在，世界各地许多人被这样的电话诈骗搞得倾家荡产，而警方对骗子们的追捕也从未放松。9月28日，东南亚8国及两岸警方同步展开收网行动，成功摧毁了两个特大跨国跨两岸电信诈骗犯罪集团。9月29日中午，在印尼抓获的首批45名犯罪嫌疑人被押回北京。几个小时后，第二批60名嫌疑人也从柬埔寨被押解回福建厦门。

　　企业化运作的诈骗集团

　　电信诈骗兴起于2000年前后，是一种利用电话开展的犯罪活动。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副巡视员陈小坤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专访时表示，2008年开始，跨国电信诈骗案件持续高发，2009年全国立案38.1万起，群众财产损失总计约113亿元。“骗子们摸准了一些人贪婪和怕事的心理，通过网络电话一环扣一环地设计出了这种诈骗方式。”陈小坤所在的部门专门负责打击电信诈骗，他本人也是侦破跨国电信诈骗案的直接指挥者之一。

　　据陈小坤介绍，为逃避打击，诈骗嫌疑人大多实施跨国犯罪。“如窝点在东南亚和台湾的主要负责诈骗中国大陆人，而窝点在大陆的则负责诈骗台湾人。”陈小坤表示，现在的电信诈骗犯罪都是企业化运作，手法简单，但打击起来很难。

　　陈小坤所指的企业化运作，其实是一条“产业链”，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隐藏在东南亚各国的话务站窝点，犯罪分子从大陆招聘一些年轻的务工人员过去，以福建、海南和东北三省的女孩居多。这些年轻人工作很简单，就是按照事先写好的脚本给国内打电话。

　　第二部分是搭建网络的团伙。这部分人的任务是通过租用服务器，利用电脑软件，把原有的国际长途号码改为他们需要的任何号码。此次“9·28”专项行动中抓获的浙江人杨振华，就是个提供商，负责把改号平台出租给13个犯罪嫌疑人。

　　第三部分是分解账户的团伙。这部分人负责把账户上收到的钱“分解转移”。因为一张卡在国内自动提款机上单日提取现金不能超过两万元，境外单日不能超过1万元，这些人便利用偷来或买来的身份证在银行开几十甚至几百张卡或存折，他们能把一个500万元账户上的钱，迅速分转到约500个小账户里，之后，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团伙成员分散提钱，几分钟时间，500万就能被“消化”完。

　　“产业链”上的人合作紧密，但很多只是网上联系，彼此根本不认识。陈小坤告诉记者：“在窝点内打电话的普通务工者赚的是工资，每个月底薪4000元，外加4%到6%的提成；搭建网络的多是一次性付费，每个月10万左右；而分解账户的拿提成，大概是账户金额的5%到17%。真正的策划者则隐藏在这些人身后，榨取最大的份额。他们只要安排好这三部分人，便坐等收钱了。”

　　跨境抓捕的“策略”

　　“大陆境内的诈骗案我们能执法，但许多罪犯把地方选在境外，只有开展国际合作。”陈小坤说。

　　从今年年初开始，公安部通过国际警务合作，对电信诈骗实施跨境跨国同步打击，2月与6月分别在境外抓获电信诈骗团伙。9月中旬，公安部又派出8个工作组，分赴印尼、柬埔寨等8个东盟国家开展境外查证及抓捕，并与台湾警方就案件侦破工作进行协调。

　　在查案的日子里，每天一到办公室，陈小坤第一件事就是先和台湾有关部门通话，然后，给东南亚各国打电话或发邮件，沟通完后马上研究进度和计划。日复一日，没有一天落下。“台湾那边总开我玩笑，说我是风雨无阻，比他们着急多了。”

　　陈小坤介绍说，查办此类案件，一般是国内警方先通过电子侦查掌握网络IP地址，然后交到涉案国家警方手中。此次印尼查案时，印尼警方就通过中方提供的IP地址，查到了犯罪分子的窝藏据点，为我公安干警提供技术支持。“当地警察有的对此类案件经验不足。比如一些别墅或楼房，大白天屋里有人，全是中国人，但关着窗户，拉着窗帘，长期查案的警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话务站窝点。但涉案国家的警察可能就没有头绪。”

　　陈小坤告诉记者，抓捕有时还得讲“策略”。“今年5月26日，印尼警察抓获了18名非法中国移民，后来了解到他们都来自同一个话务站窝点。我们为了‘钓大鱼’，没有打草惊蛇，先放跑了他们。随后顺藤摸瓜，一举端掉了整个产业链。”

　　抓捕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陈小坤说：“在抓捕中，台湾人都很配合，因为台湾对这类犯罪量刑很轻，一般关几个月就放出来了。所以，他们一看到警察就马上蹲在地上，举手投降；而大陆法律比较严，很多人便铤而走险，看到警察甚至跳楼逃生。在9月的抓捕行动中，一个大陆人就跳楼导致骨折，是被我们抬回国的。”

　　电信诈骗是集体失职

　　诈骗分子之所以屡屡得逞，很重要的原因，是很多受害人被诈骗分子打来的“官方”电话号码迷惑了。电信专家庾志成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解释说，骗子们主要利用VOIP网络电话，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与任何一个电话号码绑定，让这个号码显示在接电话人的电话上，还可以任意修改。“号码有可能是国家机关，或者是公安机关和银行。”记者在百度网站上搜索“VOIP电话”，约有200万条记录，大多数为可协助安装这种电话的公司。记者拨通了其中一家，对方表示，只要交纳1000元押金，就可以装16部网络电话，并且可以与任意一个电话号码绑定，“110都可以。”

　　对于怎么防诈骗，陈小坤告诉记者，关键要把握两点：第一是根本不存在什么安全账户；第二是即便你的账户出了问题，警察和检察院等执法部门一定不会电话通知，而是当面谈。同时，“如果发现自己被骗，受害人可以迅速拨打相关银行客服热线，在电话中输入犯罪分子提供的银行账户，并随意输入密码3次，这个问题账户即可因密码错误而被暂时冻结，然后再报警。这样可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在陈小坤看来，现在电信诈骗猖獗，是因为银行和电信部门“最应该把住的关没把住”。“我们在办案时发现，如果银行在客户办银行卡时的审查更严格些，犯罪嫌疑人就无法顺利取款或无限制分解账户，这样可以追回更多赃款，也便于通过账户信息追查犯罪嫌疑人的真实身份。”

　　“电信部门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我们办案时发现，跨境诈骗网络电话中，80%都是由国内电信运营商的端口转接进入，如果他们在接入时提示一句这是国际电话，诈骗也就不会发生了。要从根本上防范电信诈骗，不是某一个部门的问题，需要相关部门共同承担起社会责任。”

　　编辑：廖楠 美编：苑立荣?编审：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