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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占杰与田星在西双版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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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来的麻风病康复者在天安门广场 |
编者按: 31年前,一场关于人生的价值与意义的“潘晓讨论”,被视为“整整一代中国青年的精神初恋”。社会演进,当代青年的人生观呈现何种面貌?精神初恋的果实如何在代际间传递?作宏观概论也许很难,但我们相信,真实的个体故事中埋藏着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答案。青年人真实的生活、真实的选择,必然碰触到人生根本的伦理命题,我们向其中绽放的诚挚与勇气致敬。
如果可以做任何事情,你会去做什么 直到28岁,田星才第一次把自己推上人生的岔道口,一边是北京、外企、体面的日子,另一边通往昆明、爱情、未知的生活。
今年已是她来到北京的第10个年头。2001年,她从老家贵阳考入北京大学会计学系,毕业后先从事咨询行业,后跳槽到一家国际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接着留美攻读会计学硕士学位,眼下到了一家外企做财务管理。
沿着一条“被预设”的轨道,田星“无偏差”地一路走来。直到去年秋天,她遇上一个与自己人生轨迹截然相反的人。
她那时刚从美国回来,朋友介绍她为一个公益活动做志愿者。田星一口答应下来。等到对方传来活动资料,她心里不自觉地震了一下:“居然还有人在服务这样的人群,麻风病康复者?”
田星对麻风病的记忆,来自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女主角不幸患病,全村人纷纷主张将她烧死。
网络的另一端,活动组织者司占杰正盯着田星的简历犯糊涂,一时没搞懂那些英文缩写所代表的公司。自2002年从云南大学法学院毕业后,这个来自河南农村的年轻人又返回穷乡僻壤,他跑遍了云南30多个麻风病村和数百个自然村落,试图让麻风病康复者被家人和村民重新接纳。
那一次的活动,是组织一些身体较好的康复者到北京旅游。在天安门广场第一次见到12位麻风病康复者时,尽管看过资料,田星感受的震撼还是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疾病摧残了他们的面容和身体,使他们和四周格格不入,有人为了掩饰残缺不全的手指,不停地把双手往衣袖里缩。
“他不怕被传染吗?”看着带队的司占杰自然而亲密地与康复者们接触,田星在心里嘀咕。
她开始尝试着克服自己的恐惧。在天安门前合影时,她让自己与康复者肩贴着肩。第二天爬长城时,她一路挽着一位康复者的手臂。
回程大巴上,大家相互传着吃一袋冬枣,田星左右为难。“他们也碰过了,我要不要吃呢?不吃是不是太那个了?”最终,留意到司占杰吃了,她才把手中一直捏着的枣放进嘴里。
在为期一周的北京之行和随后一个月的云南回访活动中,同样生于80年代初的两个年轻人慢慢靠近。
在云南,田星跟着司占杰走进麻风病村,司占杰随口问一位康复的老人,是否认得田星。老人马上激动起来:“记得呀,照相的时候你没有躲开我呀!”另一位康复者告诉田星,他原本就像个“活死人”,但去北京时感觉到志愿者的爱护,“又有希望了”。
“人与人之间的自然来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珍贵的礼物了。”田星猛然意识到。
去年12月9日,在昆明,晚饭后两人一起散步。司占杰随意抛出一个问题:“如果可以做任何事情,你会去做什么呢?”
田星心里偷笑,这是她反复想过的。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两年里,她看着身边的同事都“努力、诚恳、愿意奋斗”,期待着“一级一级升上去”,自己却总是幻想“另一种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她一次次拷问自己,脚步却没有挪动。
她已经习惯,让心中的声音对现实妥协。高三时,选择理科的她一度迷上三毛的文字,盼望过上“随性自由的人生”,可到了后来,还是自觉埋头作业,“读书读书,不停地读”。全年级800多人,每次大考她总能挤进前20名,最终顺利地走向北大。
“她形式上妥协了,内心还像文学青年那样,多愁善感。”一个大学好友这样评价她。
夜幕之下,田星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熟悉的答案。“我想去地球上不同的地方,认识那儿的人,和他们聊天,把他们的故事一一写下来。”
司占杰听后一言不发。“喂,你怎么不说话了?”田星纳闷。
“你的答案,和我的,居然一模一样!”司占杰抑制不住兴奋,吐出了心里话,“我邀请你,和我一同走下去!”
爱情突如其来,田星跌入了沉默。两个人一路无言,走了半个多小时,她最终点了点头。
多年以来,她接触的男性大多关心“事业、成功和享受”,眼前的司占杰,却做出了与众不同的选择。
而她自己,一直缺乏勇气这样做。当年她选了会计专业,仅仅是为了稳妥地考上北大,就挑了理科生中的一个冷门。上了大学,尽管她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行当,可大家都说好,都说“毕业后肯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也就走了下去。
昆明定情之后,田星依旧回到北京工作。“还是出于安全感和惯性……”她解释道。
其实,对这座巨大的城市,田星没有太多眷恋。她原本与司占杰商量,今年年底前就迁去昆明,可对于证明自己是“北京人”的一纸户籍,她又心生不舍。“毕竟这是个稀缺品,只有很少人能够得到,现在我又有机会去得到……”尽管她也说不清,这户口在未来会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从北大毕业时,第一份工作没能给她落户资格。如今,海归的身份重新给了她这个机会。今年3月,她开始按程序办理,但手续繁琐,预计要到明年夏天才能把一切办好。
为了早日与男朋友团聚,田星想过放弃户口,直接辞职走人,但想想自己在北京工作了这么多年,又心有不甘。“明知这个制度是不公平的,但还要迎合它。”她在心里骂自己。
你弄的是啥玩意?这个工作不中! “我的风格是,大概认准了,就不顾一切。”31岁的司占杰语速飞快,习惯性地双手比划着。
在大学里,他读的是经济法。毕业那一年,同学们有条不紊地流入各个体制内单位,最普遍的选择是进国有银行,也有人继续读研。他却投身一家名为“国际专家扶贫组织”的公益机构,到昆明市石林彝族自治县的彝族农村里搞扶贫工作。
“我们都用美特斯邦威的广告词评价他不走寻常路。”司占杰的大学室友牛正勇至今记得,同学们对司占杰的选择“非常吃惊”,一位教授还忍不住评价:“我们云大出了一个怪才!”
司占杰的老家在开封市通许县孙营乡的北李左村。毕业后头一年春节返乡,大年初一早上8点过,7个叔叔陆续来到他家的小平房拜年。他们把侄子的工作性质询问一番后,坐在小板凳上的闲话家常马上演变成“批斗会”。
“你弄的是啥玩意?这个工作不中!”四叔很快下了判断。
其他叔叔依次批判:“法官各个社会都有,你这个工作,以前我没听说过。”“扶贫有什么意思?跟法律没关系的。”“你的才华应该去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嘛。”
末了,三叔强调更实际的:“你这么好的背景,怎么不去政府单位,你去考公务员呀!”
在老家,司占杰名声不小。1998年,他以标准分769分夺得通许县的文科头名,成了村子里20年来的第一个大学生,整个家族为之一振。
在乡中当老师、教过司占杰物理的四叔最高兴,特意花钱租来一部投影仪,在村里放了一场露天电影。放映会后,还办了一场酒会。几杯酒下肚,不善言辞的父亲对儿子嘱咐了一句:“好好学习,以后多挣点钱。”
奔赴昆明求学之初,年轻人有着与父亲同样的憧憬。他了解到在昆明,律师“一年挣二三十万没有问题”。春节回家,他就拍着胸脯对父母保证:“以后给你们在滇池旁买个小别墅,还可以在花园里种菜呢!”
可渐渐的,司占杰一边奋力拼搏往前,一边却发现心里总回响着另一种声音:“我为什么走在这条路上呢?究竟是什么推着我在走?我不知道!”
他开始苦苦地进行“自我探索”。偶然了解到云南个旧附近一所村小的学生生活困难后,他和寝室里的哥们儿每人每月出10元钱,5个人一起资助一个孩子完成学业。大三时,他一个人跑到那个孩子家中了解情况。得知那里的家庭普遍贫穷后,他开始联系朋友,支助乡里更多的孩子。
他逐渐想明白了,自己最看重的,其实是“一个人全面的需要,人的尊严与价值”。可如何实现这个理想?司占杰起初不了解具体的途径,直到毕业前夕,他无意中从网上看到《中国发展简报》,一份介绍中国民间组织发展动向的刊物。
“啊,原来有NGO(非政府组织)这个领域!”司占杰突然意识到,就业,除了“当官”与“做生意”之外,还有民间组织这个“第三条道路”。他内心喜悦,自认为自己的选择可称之为“一份伟大的事业”。
但在老家那个两千口人的村子里,父母却嫌他“丢人”,一时没好意思告诉亲戚邻里,这个儿子毕业后“又跑到山沟里去了”。
大年初一的“批斗会”后,四叔当晚气得没法入睡,愣是把侄子拉起来训了一夜。在四叔眼里,这个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侄子走上了歪门邪道,“变傻子了”。
除了强调自己的“热爱”和工作的“意义”外,这个年轻人不知道再怎样辩驳。春节过后,他心情灰暗地返回昆明。
一年半以后,司占杰转至另一家公益机构,确立了更具体的方向让被社会遗忘的麻风病康复者活得更有尊严。
可爱情之于他,一直显得遥不可及。“我要走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我知道可以理解这条路的人很少,愿意一起走的人,就更是碰不见了,直到我女朋友,她很精彩地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