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5岁的宋志刚说,当上城管后,朋友们总拿他开涮。受访者供图 |
对话人物
北京海淀区城管分队队员宋志刚。
对话动机
当了2年城管队员的宋志刚一年前在网上披露城管见闻,成为网络红人。最近他的网帖又结集成书,名为《城管来了》。这本书被称之为“中国第一部真实展现中国城管的作品”。
近日,25岁的北京海淀城管队员宋志刚,领略到快速成名的滋味。
去年10月25日,他用“随风打酱油”网名,在网上发帖“一个城管队员的日常见闻”,揭秘街边小吃摊混杂艾滋病病毒携带者等“幕后真相”,帖子迅速被置顶飘红。
上月,该网帖汇编成书《城管来了》,被誉为“第一部真实展现中国城管的作品”,书的封套上称此书是“从愤怒的口水中打捞中国城管之作”。
11月30日,宋志刚刚接待完电视台记者采访。尽管发帖时满篇京味儿幽默,屡有惊人之语,如自述身高1.82米的自己,是“720度无死角帅哥”,可面对媒体,他很低调,“出书和出名都是一场意外”。
谈发帖
“网友一直都在骂我”
新京报:从发帖到出书,你一举成名,不少人觉得,这是一个“预谋”?
宋志刚:冤枉。我这人比较随性,去年10月第一次发帖时,就是想说说身边的事,特别是路边摊上的食品,吃了真可能会得传染病。当时连更新网帖都没仔细准备,更别提出书了。
新京报:你的帖子在网上传开之后,队里知道吗?
宋志刚:不知道,我瞒着所有同事,一直“潜伏”。个人身份信息写得很模糊。我觉得不经过单位私自在网上发工作的事情,已够死一百次了。
新京报:你是怎么隐藏身份的?
宋志刚:我虽然把身份虚拟化了,可里面写的事儿,都是真的。网站把帖子置顶了。从局里到队里,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帖子。对号入座,自然而然就对到了我的队里。直到那时,我还在装,搞演技派,还跟同事们一起“排查”发帖人是谁?
新京报:后来又是怎么暴露了?
宋志刚:有个大学生在帖子里向我“请求支援”,说在校门口摆摊,身份证被城管扣了。我觉得是场误会,城管不可能扣身份证,就联系他们学校那片的城管队,人家也正找他还身份证呢。这个大学生的事儿解决了,我的身份也暴露了。
新京报:此后单位有没有给你穿“小鞋”?
宋志刚:这还真没有。领导们都很平静。出版社找我时,我就向队里反映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同意出版,说没有哪条规定要求城管队员不能出书,出不出书是我个人的事情。
新京报:看来你们队领导还很开明。
宋志刚:是的,这几天总有媒体来采访,11月29号,局里特意给我送来一套新制服,说我原来那套太旧了。我挺感动,就像小时候上学妈妈给准备了一身新衣服。
新京报:你在网上以城管队员的身份发帖,网友们是什么反应?
宋志刚:一些网友一直在骂,装蒜、5毛党,骂什么的都有,还有人骂粗话,骂得很难听。
新京报:你怎么回应?
宋志刚:开始我有点受不住,虽然没对骂,可是会反驳。不过后来转头一想,这不是我发帖的初衷。所以,再碰到骂我的,就回一句“路边摊不卫生,买东西别挨宰”。
新京报:有人信你吗?
宋志刚:有网友跟帖说,亲眼看到我的同行穿着制服吃没收的烤白薯,我就回复说,要么投诉,要么拍下来发网上,“人肉”他。我这样的态度坚持了一段时间,骂我的就少了,问问题的多了。
谈工作
“刚开始一度想职辞”
新京报:你的书封套上有两句话,“从愤怒的口水中打捞城管”,“他们是窦娥之后,最冤枉的人吗?”,你发帖是不是就是要为自己的团队正名?
宋志刚:这两句是出版社写的,不是我的本意。我发帖不是替城管喊冤。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告诉大家一个真实的城管。
新京报:你也觉得城管口碑不好?
宋志刚:群众对城管的质疑和指责由来已久,我们城管一直是做得多,解释的少。对这个问题我也不想回避,想尝试一种新的跟公众的沟通方式。
新京报:你没做城管队员时,对这个群体怎么看的?
宋志刚:没干城管时,我也骂城管抄摊儿。当时可没想到,日后会成城管队员。
新京报:你说当初“扫厕所都没抢上,只能沦落到当城管”?既然如此,干嘛要委曲求全?
宋志刚:我爱开玩笑,用北京话说就是贫。那句话就是一句贫嘴。我真正想说的是,大学毕业时为了能当上公务员,到机关扫厕所都有人抢,但不少人又不愿意当城管。
新京报:刚开始做城管适应吗?
宋志刚:我2008年大学毕业就到城管队了。刚开始一度想辞职,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尤其是最开始的几个月,当上城管后不愿再参加同学聚会,因为会被他们开涮。最开始很不适应,脾气变得很暴躁。
另外,工作压力大,加班是常事。因为没时间陪女朋友,为这个还吵架分手了。
新京报:后来怎么就坚持下来了?
宋志刚:干到现在两年多,已经适应了。我很喜欢我的队友,因为加班,不少队友常住在队里,所以大家都成了兄弟。
新京报:现在你怎么评价城管这个群体?
宋志刚:我是真心佩服他们,在外面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回来还是笑呵呵的。队里有个领导,我更新帖子时还被他看到,我央求他保密,他还真替我保密。后来队里“排查”发帖人时,他还帮我转移视线。
谈执法
“没准会被捅到大动脉”
新京报:可是,有些城管队员对商贩暴力执法也真实存在。
宋志刚:近几年,特别是我当城管这几年,局里管得很严。每次出任务,都有人端着录像机全程跟拍,绝不可能打人。
我们现在的执法方式其实就是盯守,重点地区一个小时巡视好几遍。小贩们看到我们,一般都是赶紧收摊,等我们走了,再摆。他们刚摆上没多久,我们又回来了,有的小贩就说,这摊还没热乎呢,你们怎么又来了。
新京报:那你怎么看待城管与执法对象的关系?
宋志刚:表面上看,这是城管和小贩的矛盾,可实际上,这是城市秩序需求和生活便利需求的矛盾。小贩有存在的理由,有市场需求。取缔无照商贩,这是我们的工作职责。
有居民打96310投诉说,小区门口马路摊点堵得出不了门。接到投诉,我们就必须马上到现场处理。有几次我们走后,居民又挂来电话,说小贩又摆摊了,是我们不作为。就这样我们被夹在了中间。
新京报: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流动摊贩?
宋志刚:我个人觉得,对小贩,应该疏堵结合。该放就得放开,该取缔就得取缔。比如有的地区,尤其是东城、西城这样的城市中心区,存在买菜难的问题,那就该放。像丈夫得尿毒症那样的修车小贩,更应该帮助她摆摊解决生活困难。
新京报:5年前,你所在的城管队,李志强被卖烤肠的崔英杰杀害。这件事情对你有没有影响?
宋志刚:我也碰到过这种危险情况。有一次如不是被队友及时推开,黑车司机抄起的水果刀,就可能正中我脖子上的大动脉。事后想,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我希望我的家人也能像志强队长的家人一样,继续平静和睦地生活,最好不要想起我。
谈出书
“希望摊贩有职业道德”
新京报:你的书里大量揭露路边摊,这些内容是否有证据?
宋志刚:我这都是真的,我对我出版的书中的每一个字负责。
新京报:你不吃路边摊吗?
宋志刚:上大学那会儿,我也爱吃路边摊,吃烧烤、麻辣烫,可现在再不吃了,因为见得太多了。
新京报:你看到的是什么?
宋志刚:有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是卖菠萝切块的,手上被菠萝扎得全是血口子,可还在盐水里泡菠萝,买的人还不少,生意挺好。我看得心惊肉跳,问他们那片儿同事,怎么能让他卖吃的?这个人后来被有关部门救治了。
新京报:这种情况多吗?
宋志刚:有病的小贩肯定是个别的,不能代表整体。但路边摊的原材料、加工过程,值得推敲的地方太多了。
还有麻辣烫,讲究老汤,我亲眼看到过汤锅里的烟头。有的摊贩还从锅里把食物夹出来,尝尝入没入味,再扔进去。如果你亲眼看到了这一切,你还会吃吗?
新京报:要是普通人想吃路边摊,怎么区别哪家卫生不卫生?
宋志刚:还是那句话,除非你认识这个小贩,知道他的职业道德水准和身体健康状况,否则很难区分。
其实,也可以算算账。羊肉多少钱一斤?烤串多少钱一串?赔本生意没人干,他们有的就是用流浪猫狗肉。
新京报:没有小商贩值得同情的吗?
宋志刚:也有摆摊是因为生活困难的。那个修车的大姐,丈夫得了尿毒症,孩子还得上学。但有的也缺斤少两、坑蒙拐骗。比如卖手机贴膜的,十几块钱进来的贴膜,骗人说是进口货,要几百块。
新京报:有人觉得,你这么写,很可能断掉路边摊的活路。
宋志刚:我就是想给大伙提个醒儿。如果你认识卖盐水菠萝的,知道他身体很健康,那么你可以买。可问题是,有多少人了解路边摊贩的健康状况呢?
另外,真希望无照商贩们也都能看看,看完多讲点职业道德。如果自己有病,就别卖吃的了,卖点日用品,比如手套,行不行?
本报记者 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