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铁轨两侧苍山耸立;回身,小站背后河水成冰。这里,是记者回家路上的一个小站,一个北京市辖区内最西边的小站,大约每5分钟就有一趟列车呼啸通过,两位值班员不分日夜“镇守”这个铁路关卡,每天用眼睛、耳朵为123趟通行列车“诊断”。
令行动往复不绝
家里指不上的男人新年愿望别下雪
86708次预告;
86708次接近,2道通过;
86708次9点59分通过,进出站2道信号好。
这三句话,是一个模板,除了车次、时间略有差异。
这声音传自于门头沟雁翅西北、珍珠湖西北、爨底下还往西北方,距市区100公里的一处山坳。这里,是40多岁的值班员老李、20多岁的助理值班员小郑镇守的丰沙线在北京市辖区内最西北边的一个小站沿河城站。
在记者耳中,老李的100句话里有95句就是重复这三句话。
第一句,是与将要进站的列车司机联系,通知司机本站信号开放情况。
第二句,是老李给身后的小郑下达指令,某某次列车接近车站,要小郑到站台去接车。
第三句,是老李给前方的火车站发出信号,某某次列车几点几分通过。
如此往复。
在这一米操作台上,老李同时肩负着信号操纵和行车指挥的任务,眼睛时刻盯着几块显示屏,注视着每列行驶到附近火车的动向。
与老李相比,小郑不需要不断重复那三句口令,可是他的屁股却没有一刻能碰上凳子。
所有列车进站前,他要接收老李下达的接车指令,在小黑板上记下车次和轨道,看着显示屏上列车将近,他又要到站台上耳听目测,为通过的列车“体检”。
站台守着风口,西北风顺着轨道吹来,听到老李的指令,小郑抓起一红一绿两面小旗走上站台。
一趟列车驶入小站,小郑一路目测,查看列车车门是否异常、车上货物是否因颠簸移位,待列车走近,他把目光焦点下移,结合听力判断列车走行是否有异常。
如果有列车要在站内停留,小郑还要给这些车辆穿上防溜“铁鞋”,加上紧固器,每4个小时巡查一圈。
在这个小站,小郑当班时的工作就是大约5分钟接一趟车,每趟车临近,都由他迎接,列车远去,也是由他目送,他出场作业的间隔比列车通过小站间隔的密度还要密集。
如此往复。
家里指不上的男人
沿河城站,距河北的距离与离这里最近的村庄路途相当。在这个不通公交车、十几里地外才有小卖部的车站里,一正一副两位站长既是最大的“官儿”,也是大伙儿的采购员、炊事员。
正站长张涛,家在门头沟城区,距小站80公里路。每到上班时,张涛都从城里买来够几个人吃三四天的伙食。
记者经过小站时正值腊月二十八,除夕头一天,张站长从家带来几个西红柿、一捆蒜苗、一袋荷兰豆儿、一块猪肉,一大盆拌好了的肉馅儿。
“菜是这两天吃的,饺子除夕上午开始包,一盆肉馅够包4天饺子的,得让倒班的人都能吃上,包少了同志们不得有意见啊!”张涛一边切着西红柿,一边和记者闲聊起来。
谈起做饭,张涛颇有心得:最省事儿就是吃面条;要解馋又省事儿就是炖一盆肉,每顿饭盛上一勺子兑点白菜一热就行;最麻烦就是吃米饭,炒菜多还不顶事儿,吃了晚饭熬不到10点又饿了;最硬的伙食就是烙饼卷肘子。
问这位炖肉拿手的站长有没有给老婆孩子做过饭,他一愣,想了想说,给孩子做过,媳妇压根儿没吃过他做的一顿饭。
副站长姓傅,名副其实的傅副站长,平时协助站长工作,站长休息时做站长的工作。
老傅当天休假,可还是赶到了车站。上午10点到站时,发高烧的孩子由老傅的爱人从门头沟山里打车送到了儿童医院,老父亲晚上82岁的生日宴也是他家的团圆饭正在热火朝天地筹备。
这一老一小两件事搁平常人家都是大事,可对老傅来说,这都不算事儿,因为,他跟张涛一样,所有的事儿都在这个只有几间平房的小站里,用他们媳妇儿的话说:家里的事儿,根本指不上!
沿河城站,在北京最西最北边,张涛的朋友都说,他是现代版的郭靖,镇守一方。不同的是,郭靖死守的是襄阳城,他们镇守的是这沿河城站。
调剂生活的,是每天送报的邮递员,是头上三两只乌鸦的啼鸣。
仅此而已。
新年愿望别下雪
4415/6次,丰沙线铁路站几乎所有一线铁路职工的生命线。
特别在沿河城站,车站附近10里处一天只有一班公交车经过,4415/6次是这些铁路职工上下班的唯一交通工具。
值班员和助理值班员三班倒,像老李和小郑,腊月二十七下午6点接班,工作到次日凌晨两点,到宿舍休息到8点再上班,到下午6点休息,除夕凌晨两点再接班干到早8点,这个工作日算是暂时结束,能回家休息两天,初一晚上6点再来接班。
家住张家口的小郑,平时都乘4415次回家,而这趟车下午4点50分才经过小站,这意味着他即使早8点下班,也只能等到下午4点多坐火车,7点多才到家,一天的休息时间耽搁在路上。
记者离开小站第二天,4415次停运了,每年春运期间,这趟车都会停运,小站的上级单位石景山车务段只能派车接送这些职工到门头沟三家店站,像小郑这样家在张家口的特例,只能搭车到三家店,坐公交车到北京西站,再乘火车到张家口迂回到家。
临走时,两位站长有些不舍,这是小站最热闹的一天。问他们新年的愿望,他们都答:别下雪。
虽说瑞雪兆丰年,而一旦下雪,这些铁路职工就无法按照正常倒班执行,就算到点也不能下班,要留在站里随时给道岔除雪,以免影响列车正常运行。
张涛成为铁路人16年了,这16年里只有一个春节是在家过的。越到过年,他们越忙,这么些年,家里年夜饭桌子上总有他的一双筷子,却少了这个人,春晚也从来没瞧过,他和家人都已习惯,但从他们质朴的愿望看得出,他们想要回家过年的愿望和对家的牵挂,没有一刻减弱。
他们只期望雪年后再来,期望放晴的天空,能让他们回家的路更近一点。
走出小站回望,四五级的西北风吹走了北京连续几日的雾霾天,天气预报中提到的除夕小雪貌似听到他们的期盼绕路而行,两侧的苍山衬着的天空仿佛反复擦拭的玻璃,干净得透蓝。
站里,老李的三句口令仍在重复,远处,山里已有小鸟儿伴着一声半声的啼鸣,那是春天的脚步。
本报记者 韩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