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质疑者将问号抛给一个创作者时,双方的辩论往来便具有了社会意义:创作和言论的边界会因此得以发生改变,这才应该是质疑的意义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陈娟发自北京
伴随着现代社会版权意识的增强和信息流通的日益顺畅,文学作品中借用或抄袭别人思想或段落的行为,现已成为一个相当复杂和敏感的问题,很多国外作家也常常陷入被质疑的纠葛中。从“英国戏剧之父”莎士比亚到创作《静静的顿河》的肖洛霍夫,再到近年来世界畅销书《达-芬奇密码》、《哈利-波特》等的作者,都被质疑过代笔或剽窃,包括前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的杰作《小地》、《复兴》和《处女地》三部曲也曾经被认为是代笔而成。质疑与被质疑者之间的论争从未停止,要么隔空对话,要么对簿公堂,都只为那些能为后人所知的作品寻找一个真实的署名者。
莎士比亚也曾被质疑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300多年前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发出这一千古追问,不曾想会被自己演绎成“真实还是伪造?也是个问题”。
莎士比亚生活在英国历史上最灿烂辉煌的时代。同时代的剧作家罗伯特·格林在当时就指控莎士比亚剽窃,在他临死前出版的小册子《万千悔恨换一智》中影射莎士比亚是“风头十足的乌鸦,在其演员的外表下包藏着虎狼之心”。在古典文学的寓言中,乌鸦是只贼鸟,专门偷窃别人的漂亮羽毛来妆扮自己。而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中,它则是公认的剽窃者象征。
关于“莎士比亚剧作作者是谁”的话题一直持续着。1785年一位牛津出来的学者詹姆斯·威尔莫特去莎翁老家四处找线索,以求证明他是那些话剧和十四行诗的作者,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到,于是“莎士比亚真伪问题”正式产生。美国作家马克·吐温发表长达4页的文章称“莎士比亚不是我们知道的莎士比亚”,罗列了所有已知事实证明历史书介绍的莎士比亚根本不懂戏剧。此外,美国著名导演奥森·威尔斯和喜剧大师查理·卓别林也支持马克·吐温的观点。
许多人都有疑问: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怀疑莎士比亚的作者身份?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莎学家詹姆斯·夏皮在刚刚出版的新书《威廉之争》里指出那些质疑者们“认定作者自身的经验是创作的源泉,而不肯相信一个缺乏这些的人能展现此等天才”。而莎士比亚身世流传下来的确凿信息不多,知道的那些都显示他是个背景微薄,教育程度和个人阅历都有限的戏子,怎会有如此大的才情写出传世作品?
面对剽窃、代笔和团队创作的指责,莎士比亚始终无法与质疑者正面交锋,以致连著名莎士比亚研究专家威廉·莱希都认为,“关于莎士比亚的一切,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手稿证明《静静的顿河》作者清白
与莎士比亚不同,当《静静的顿河》被指剽窃时,肖洛霍夫还有机会奋力还击以证清白。他一面在杂志上发表文章予以驳斥,一面请组织出面调查,澄清事实。同时,他于1929年3月中旬来到莫斯科,提着一箱子亲笔手稿交给《真理报》社常务书记乌里扬诺娃列宁的妹妹,请组织鉴定,以批驳剽窃一说。
同样,质疑者也认为肖洛霍夫文化程度很低,而且他开始创作《静静的顿河》时才21岁,不可能有那么多阅历、那么多思想、那么多知识和才能。在当时的情景下,手稿的存在也无法阻止肖洛霍夫剽窃的传言。直到近些年,有关《静静的顿河》手稿的史料被披露出来才渐渐有了眉目。
1942年,德国飞机轰炸肖洛霍夫的家乡时,《静静的顿河》的手稿失散。后来一名坦克兵旅长偶然收集了那些手稿,经过辨认,确定了这些稿纸上的笔迹是肖洛霍夫的。1945年秋,他把稿纸还给了肖洛霍夫。这些残余手稿从1975年6月起,被送至俄罗斯文学研究所(普希金之家)永久保存。在此之后,希耶特萨教授也用计算机研究了肖洛霍夫的作品,确认了《静静的顿河》的作者是肖洛霍夫,而不是克留科夫等人。不过这仍未使所有人相信肖洛霍夫是《静静的顿河》的作者,有关著作权的争议仍在进行。
英国法院认为“创意”没有版权
激烈的竞争迫使职业作家们增强了自我保护的意识,以防备那些试图抄袭他们,并进而将他们挤垮的人。正如现代评论家托马斯·马伦一针见血地指出的那样:“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直到作家们把写作看作是他们的职业时,剽窃才成为了一个真正敏感的话题。”尤其当写作与财富、名誉紧紧绑在一起,作家们对于著作权的保护更是小心翼翼,而作家的创作边界和版权保护底线问题更显重要。
2006年,当《达·芬奇密码》中文版销量突破110万册时,向来喜欢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之间设置密码圈套的丹·布朗如《达·芬奇密码》中的主人公兰登一样,陷入到一宗复杂案件中。
迈克尔·贝金特和理查德·莱向伦敦高等法院提起诉讼,状告《达·芬奇密码》一书剽窃了他们和亨利·林肯22年前合写的非小说类著作《圣血和圣杯》中的核心假设、基本事实和架构,因此侵犯了《圣血和圣杯》一书的版权,索赔金额高达1000万英镑(约合1750万美元)。
读者对比就会发现,《圣血与圣杯》大胆假设了耶酥基督与抹大拉结婚并孕育了后代,这一血脉绵延数百年,并一直受到一个宗教团体保护。《达·芬奇密码》也是在这一大胆假设的基础上,推断出抹大拉并非妓女,而是圣殿骑士们一直在暗中保护的圣杯。这一流传2000多年的圣杯故事正是《达·芬奇密码》的最大卖点,也被认为是剽窃的重点所在。连《达·芬奇密码》繁体字的翻译、同时也是《圣血与圣杯》的翻译王大春都认为“他们有着主题思想的雷同”。
一个月后,英国伦敦高等法院作出裁决,认定原告起诉畅销小说《达·芬奇密码》剽窃非小说类著作《圣血和圣杯》的说法不成立。因为“概念是没有版权的,任何抄袭的指控必须建立在表述这一概念的方式上”。有评论指出该案的判决为英国处理侵犯版权类讼案开创先例,其实这也给其他国家的知识产权法提供了借鉴,因为目前的版权法都没有明确规定是否该保护这种创意。
对一部存在疑点的文学作品的作者提出质疑,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信息高速运转、内容多元化的网络时代。事实上,质疑的存在反而会促使作家在写作之初就开始规避这一风险,划定好创作边界而不越雷池半步。
文明互动前提是非恶意动机
当一部文学作品被质疑剽窃或代笔时,人们一般会持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要么熟视无睹,视其为突发奇想的戏谑文字;要么揪住不放,大做文章,指控作者有意窃取别人的知识产权。
2005年,华裔作家哈金的《战争垃圾》被指抄袭张泽石作品《我的朝鲜战争:一个志愿军战俘的自述》,两者约有1万字雷同。该书延续着哈金在非母语创作领域的荣誉,曾赢得第25届国际笔会福克纳奖。
这一事件是由一个曾经采访过哈金的记者率先曝出,被业界认为是“舆论先发声”。一时之间各媒体纷纷以“哈金涉嫌抄袭”为标题报道该事件。事实上哈金写的是英文历史小说,他在后记也申明,“这是一部虚构的作品,其中主要的人物都是虚构的。然而,大多数事件和细节却是真实的。”此外,他还将张泽石编的另一本(《志愿军战俘美军集中营亲历记》)列在《战争垃圾》的参考目录中。后来此事并未有司法介入,双方偃旗息鼓,最终化为一场媒体的狂欢。
无独有偶。堪称世纪经典小说的《哈利·波特》作者J·K·罗琳多次被控剽窃作品,在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2010年被指在《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一书中剽窃雅各布斯1997年小说《威利巫师历险记第一部青紫世界》的大量情节;2011年,美国魔术师大卫·考柏菲在一则短片中一本正经指控“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抄袭他的人生”。不过,这些指控完全没有影响到《哈利·波特》的销量和罗琳的形象,有网友反讽大卫是想搭哈利·波特热潮的便车捞钱。
你永远无法从写作的角度质疑一个鞋匠,反之,当一个人开始以创作的名义奋笔疾书,那么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将本着对文学的尊重保有高贵的原创性。从这个角度出发,每个时代的书写者都需要各种质疑声音的存在,合理的质疑甚至可以鼓励作者创作。正如约翰·弥尔顿在《论出版自由》中曾指出的那样,必须允许各种思想、言论、价值观在社会上自由的流行,如同一个自由市场一样,才能让人们在比较和鉴别中认识真理。当然,这一良性循环实现的前提必须是:质疑的非恶意动机与反质疑的文明互动,而如果姿态能漂亮一些,那也是时代的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