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大师张仃之子向本刊讲述
“父亲背后坚强的家庭梯队”
本刊记者 刘畅
开始关注张仃,是因为在诗人北岛的小说《七十年代》中,看到张仃的儿子张郎郎。书中讲述了30位成长于上世纪70年代,在20世纪末成为中国社会最具活力、最有能量、还存有争议、被人们广泛关注的知识分子。其中,有听敌台的阿城、“偷书”的朱正琳、画《西藏记忆》的陈丹青、创办《今天》的北岛、“太阳纵队”的张郎郎、农民高默波和阎连科……
看到数以万计的粉丝在微博中追捧张郎郎的才学和苦中作乐的精神,记者联想到了他的父亲。张仃是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的一位标志性人物,这位原清华大学教授、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担纲过开国大典现场总设计,为天安门城楼、天安门广场“穿上”大典“礼服”;国徽、全国政协会徽以及新中国成立时的一系列邮票、宣传画也凝聚着他的智慧;他还参与设计改造怀仁堂、勤政殿。1951年,新中国第一次参加世博会,中国馆的总设计师就是张仃,此后,在布拉格、莫斯科、巴黎等城市分别举办的几届世博会的中国馆也出自他手。
不止于此,张仃还设计了动画片《哪吒闹海》,首都机场、长城饭店等处都悬挂有他的巨幅创作。其子张郎郎也继承了父母的“文化基因”,曾出版文集《从故乡到天涯》和《大雅宝旧事》,现为普林斯顿中国学社研究员,兼职教员,在华盛顿美国国务院外交学院教授汉语及中国文化。
父子两代人,在中国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领域,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其背后有着怎样的经历和传奇?今年新年期间,远在大洋彼岸的张郎郎接受了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的独家专访。
从囚徒到流亡者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张郎郎感慨自己离开祖国很多年了,但不曾想“乡音无改”却成了他这些年来赖以谋生的本事。“上世纪80年代初我就到了尚未回归的香港,在那里住了8年,除了日常工作外,我用乡音——地道的北京话教中文。也给当地杂志写京味儿的小说,一来是怀念,二来是过瘾。离北京越远,越体会到北京话的魅力。”
张郎郎于1943年生于延安,他在“马背摇篮”里长大,是名副其实根红苗正的“红二代”。他跟着一路打仗的部队进了北京,先后在“育才”、“一○一”、“四中”这样干部子弟成堆的学校上学。1962年,还是中学生的他,在母亲陈布文(曾为周恩来政务院办公室秘书,当时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文学)支持下创办“太阳纵队”地下诗社。诗社成员多半出身于干部家庭或艺术家庭,对社会环境和政治斗争“不甚了解,至少觉得与我们无关”。张郎郎说,这原本只是一个文艺沙龙,“秘密写诗,只想避开外部的干扰。我们没想用诗来反对任何人。我们不是反革命,只是不革命而已。”张郎郎完全没有料到,此时关于大学动态的内部资料早就把他描绘成了心怀不轨的“资产阶级文艺青年”。在当时诸多的文艺小组中,上面认定了两个“成形的组织”,一个是郭沫若之子郭世英主持的“X社”,另一个就是“太阳纵队”。
1968年,张郎郎因成立“太阳纵队”等“罪行”,以“现行反革命”罪名入狱,就这样被判了死刑。1970年3月5日,在即将执行死刑时,他被周恩来一纸救出,改判有期徒刑15年。1977年底,张郎郎假释出狱,后漂泊海外。他曾在文章《迷人的流亡》中回忆,“小时候,觉得流亡是一个很浪漫的词,似乎和文学有很密切的联系。比如:普希金写的《致恰达耶夫》、《高加索俘虏》这类的好诗都和流亡有关系。那个时代在俄国,要当作家或诗人似乎都必须被流放,要去孤寂一番。这简直是必要的资格经历。等我真开始流亡生涯以后,就常常想起雷马克在《流亡曲》那本书里所写的那个老朋友:他的外号叫‘候鸟’,每次在某种严冬来临之前就当机立断飘然而去,扔下了一个个多年来曾赖以存身的窝。决不留恋,决不回首。我从监狱出来以后,就和那只候鸟一样,不断出现提前逃离任何现场的强烈冲动。”
1988年,张郎郎到了美国。他告诉记者,在大洋彼岸还是靠中国文化底子养活自己。在退休之前的最后8年,他在美国国务院下属的外交学院教授中文和中国文化,培养将要到中国工作的外交官。“去年,我的最后一位学生,就是现任美国驻北京大使馆的副大使王晓岷先生。同事们开玩笑说:‘你应该晚几天退休,就可以教完骆家辉先生,你们俩就可以一起去北京。现在是中国文化,全球各地生根开花!’”张郎郎则笑答:“‘一招鲜,吃遍天!’这句老话,现在应该改成‘学好北京话,走遍世界都不怕!’”
他感叹,他这个在抗战烽火中出生在陕北延安窑洞里的孩子,如今到这么远的地方落脚,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但也许我的母亲想到了。还是初中学生的时候,我告诉母亲想走文学之路,妈妈说‘那你先得学会一个谋生的本事。因为文学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比如你学会剃头,至少可以吃万家饭。这样就可以行万里路了。’我记住了妈妈这句话,所以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有什么计划,首先想到要会养活自己。我们在国外,的确存活艰难。”
张郎郎说他多少年来也在纠结,是靠画画还是靠中文。“我父亲张仃是个画家,我母亲陈布文是个文学家。也许遗传的基因让我拿不定主意,于是,我主要靠中文谋生,不时也得画画。”张郎郎自嘲,“也许是因为脚踏两只船,也许是一代不如一代,至今我写文章写不过妈妈,画画画不过爸爸。但这都不会让我放弃,我得创作,我得不断努力。他们俩永远是我前面的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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