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广播专卖保健品骗人 大型公司操控全国节目

这样一盒归元胶囊，实为保健品，但被当成了药品卖。本报实习记者徐晓帆摄

　　养生之患

　　广播中被吹得神乎其神、花费万余元买来的药品实则是保健品，不仅不能治病，反倒加重了病情。因为听了河北人民广播电台的“归元养生论坛”节目，家住望京的崔大爷花钱买来的是痛。这档每天播放两小时的节目，借养生之名，行非法之实。

　　个案

　　老人听广播买药加重病情

　　“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今年春节前几天，在女儿的搀扶下，崔大爷摇摇晃晃走出位于通州区怡乐北街41号一家名为声广健康E家的保健品销售店，叹了口气。

　　这是崔大爷第三次从望京赶到此地要求退货。前两次，84岁的他都无功而返，这次，在警方的协调下，谈判持续了将近4个小时，崔大爷才退货成功。之后，他称自己身心俱疲，“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其他事了”。

　　崔大爷要退的货名为“归元胶囊”。这是他此前10个月先后7次在这家名为声广健康E家的保健品店购得。

　　崔大爷最初听说“归元胶囊”是在去年4月3日左右。当时，家住望京的他在收听FM105.2的广播节目时，听到其中一个节目播报保健品“归元胶囊”对很多疾病都有很好的防治作用。崔大爷手抖，心脏不好，腿疼，但节目中，这些症状都属于“归元胶囊”的对症治疗范围，这让崔大爷很是心动。

　　第二天，崔大爷瞒着女儿，一个人从望京前往声广健康E家，花了396元买了一盒“归元胶囊”。半个月后，FM105.2的节目称“归元胶囊”开始做促销活动，买三盒赠送一盒。崔大爷得知后一口气买了12盒，获赠4盒“归元胶囊”和4个“纳米银徽章”。此后崔大爷更一发而不可收，先后7次花费1万余元购买“归元胶囊”。

　　在FM105.2的节目中，崔大爷获赠的“纳米银徽章”是一款“很神奇”的产品。崔大爷说，做节目的“专家”称，这个徽章可以防雷、消炎、消毒、防辐射，甚至洗水果时放在水里还可以去农药。

　　崔大爷的老伴腰不太好，两人便一起使用胶囊和徽章。但吃了4个月后，崔大爷的老伴儿身体出现不适：反胃，吃不下饭。再一段时间后，崔大爷说，他也出现了严重的反胃现象，同时视力下降，经医院检查，裸眼的视力从0.9变成了0.1。

　　实际效果加上女儿的反复劝说，崔大爷才意识到，这些胶囊和徽章对自己的病根本没有治疗作用。

　　“这是国家的电台，怎么可能播骗人的东西呢？”崔大爷说，他这代人是听着广播长大的，以前广播可不这样，这让他很不解。

　　印证养生讲座主要推销产品

　　崔大爷收听的FM105.2节目全名为《归元养生论坛》，由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新闻频道播出。

　　这档节目在北京有两个播出频率，分别为FM105.2和AM1278，播出时间为每天13点至15点。

　　记者多次收听这档至今仍在播出的节目时发现，节目中前一小时，是一名叫“古岩”的中年女“老师”做健康讲座。在讲授一些养生常识的过程中，“古岩”穿插着讲解归元胶囊的各种疗效，诱导听众在养生的同时配合这种胶囊，“以达到更好的治疗效果。”

　　这个节目还时不时做“促销”。记者本月初收听广播时，正逢买“归元胶囊”赠送“骨元钙”促销。“古岩老师”在广播中大谈骨元钙的疗效，称这个产品补钙有奇效，对老年人腰腿疼痛和骨质疏松有极大的帮助。

　　“这个‘骨元钙’曾经获得过国际大奖，有国际媒体希望和我联系对‘骨元钙’进行系列报道，连FDA（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负责人也在跟我沟通商议报道的事。”在介绍这个产品时，她这样描述这个促销产品。

　　记者发现，在平时的前1小时节目时间内，“古岩”8成时间在介绍“养生常识”，剩下的时间都在推销“归元胶囊”或其他促销产品。

　　一小时“养生指导”后，节目进入了互动阶段。主持人和古岩开始与“打入热线的听众”沟通。

　　“打入热线的听众”无一例外都在称赞归元胶囊的“神奇疗效”。其中一名老年女性听众称，她有心率缓慢、失眠等症状，但吃了归元胶囊后仅一周，心率缓慢的症状就有所缓解，用药当天失眠的症状也完全消失。

　　在收听了数期广播后记者发现，根据“来电听众”的反映，“归元胶囊”似乎已无所不能，对腰腿疼、心血管疾病、肠胃等各种病症都有很好的疗效。

　　但记者发现，在节目播出时，一般人极少能打通节目中提供的0311-86042211这部“热线电话”。

　　“电话打通后就一直是等待音乐，好不容易接通一次却被工作人员告知需要排队等待。”崔大爷的老伴说，她和崔大爷曾在节目播出时打过数十次热线，但没有一次能接通。

　　记者曾在该节目播出时数次致电该热线电话，好不容易终于接通过一次，却在瞬间即被对方挂断。

　　记者注意到，“古岩”在接“听众热线”时，除了强调保健品的养生功效外，还会询问听众买药是为了“治疗什么疾病”，并将保健品称之为“药”。

　　同时，在“古岩”之前，一名叫“沈易”的“老师”还多次在节目中称吃归元胶囊需要“药引子”。多名听众拨打热线后，都被接电话的人给开了一大堆中药。

　　探访

　　多家店面外围布点北京

　　归元胶囊在北京均由“声广健康E家销售店”专售，别的地方买不到。

　　记者了解到，目前北京市内共有5家声广健康E家销售店，分别分布在平谷、密云、怀柔、昌平、通州这几个北京外围区县，均不在五环以内。

　　声广健康E家昌平店位于昌平西环路22号。2月28日，记者在该销售店内看到，这个20平米左右的店面内只有保健品销售，药架上摆放的好几种保健品中，“归元胶囊”占据了最醒目的位置。

　　记者以消费者身份表示想要购买“归元胶囊”时，店内女销售员显得非常谨慎，对于疗效等问题，她们一概没有回答。

　　货架上，深红色外盒的“归元胶囊”包装精美。外盒左上角印有国家药监局的“蓝帽子”保健食品标志，左下角则注明“声广健康专供”。每盒“归元胶囊”售价396元，内有120粒胶囊，销售员称可以吃一个月。

　　记者购买“归元胶囊”后提出开发票要求，销售人员马上拉下脸来，称没有打印发票的机器，“要发票的话就别买”。

　　记者当天在该销售店外守候了一上午，没有发现一个前来该店买保健品的顾客。这与之前节目中声称各店出现抢购的说法大相径庭。

　　包装上的产品信息显示，“归元胶囊”全名为祁尔康牌裕康茸参胶囊，批准文号抬头是国食健字，为甘肃祁连山生物科技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委托成都润馨堂药业有限公司生产。该胶囊的主要原料为茯苓、枸杞子、黄芪、人参和马鹿茸，其标注的主要功能是延缓衰老、免疫调节。

　　记者注意到，该产品外包装上的注意事项中明确提到：“本品不能代替药物”。这些都与电台节目中的宣称反差巨大。

　　背景

　　大型公司操控全国节目

　　记者调查发现，“归元胶囊”节目和直营店均由同一家公司操控。

　　据声广健康E家通州店负责人李洪娟介绍，该店为石家庄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设于通州的销售分公司。

　　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场外热线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该公司位于各省的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分公司都是宁波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的分部。

　　宁波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没有设立官方网站，但其在58同城等多家网站发布的招聘信息显示，该公司采用“媒体推广+呼叫中心+实体加盟店”的“三维立体营销模式”推销产品，其健康节目讲座目前已覆盖黑龙江、吉林、广东、安徽等16个省市。

　　互联网公开信息显示，宁波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为宁波无极限健康管理有限公司的子公司，前者注册资本1000万元，法定代表人张健。

　　宁波市工商局企业登记信息显示，无极限健康管理有限公司位于宁波市高新区，公司于2009年成立，注册资本3000万元，法定代表人孙晶。

　　宁波市国税局官网显示，宁波无极限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在2010年度宁波市国税纳税企业中排名第23位。

　　但如此规模的企业却极难在网上找到详细信息：声广健康和无极限公司既没有官方网站，也没有在114登记企业电话。

　　记者翻阅多条其在小网站上发布的招聘信息，才查询到宁波无极限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在2010年发布的一个人事部门电话。

　　记者拨打这部电话，接电话的一名男性工作人员称，该电话为该公司呼叫中心电话。他同时承认，宁波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确为宁波无极限健康管理有限公司的子公司。记者提出想要加盟该公司，工作人员表示需要请示领导后再予以答复。

　　利益

　　两小时节目电台营收数万

　　类似“归元养生论坛”这样的节目，一般被广播电台称为“座谈类”广告。

　　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新闻频道一名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此类座谈类广告内容由广告部负责，新闻频道只负责播出。该工作人员同时表示，新闻频道的广告都经过当地工商局审核。

　　记者以做广告为名，致电河北省人民广播电台广告部。广告部一名曹姓男负责人表示，目前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新闻频道的广告已全被一家公司买断，价格为每天每分钟400元。

　　照此算来，归元养生论坛每天播出2小时，电台可营收4.8万元。该节目每个月每天都播出，一个月下来，电台可收到144万元广告费。

　　这仅仅是这个“座谈类广告”通过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新闻频道带给电台的收入。

　　据这名曹姓负责人介绍，除新闻频道外，其他的电台频道也做这样的节目，只是广告价格不同。他举例称，河北文艺频道的广告价格为每天每分钟140元。

　　该负责人称，目前各频道广告时段已全部排满，如果要做广告需要等待空出时段后才能播出。

　　记者称自己是类似广告的新手，该负责人表示，类似广告一般由广告主提供录音，电台负责播出，其他内容需详谈，“你没有做过，我得找人给你详细指点。”

　　记者查询发现，光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新闻频道，类似的养生节目就有5个，包括“百草养生院”“归元养生论坛”等，这些“养生节目”均有单独的主销产品，总播出时长达到8小时。按此算来，这些节目一天就能给该电台带来19.2万元的收入。

　　记者长时间收听发现，目前北京市区已基本被河北多个电台的类似节目全天候覆盖，播出类似节目的电台有河北新闻广播、河北文艺广播、承德交通文艺台、廊坊交通台等多个频道。

　　监管

　　多部门调查节目仍照播

　　针对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涉嫌夸大宣传、坑害顾客等行为，记者本月初向相关部门进行举报。

　　河北省广电局工作人员表示，广告违规属于社管处管理。记者数次致电河北省广电局社管处，电话均无人接听。

　　在接到记者电话后，河北省工商局商标广告监督管理处工作人员表示，工商局将会立即通知河北人民广播电台停播此广告，但截至目前，这档节目仍旧每天准时准点播出。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声广健康E家通州店在北京市工商局注册时，其销售范围并不包括保健食品。记者在北京市药监局官网查询发现，该销售分公司亦未在药监局取得销售保健品的资质。

　　北京市药监局通州分局工作人员接到举报随后介入调查，发现其在未取得《食品卫生许可证》的情况下违规销售保健食品。调查结果显示，声广健康E家通州店共违规销售祁尔康牌裕康茸参胶囊、补王虫草精等6种保健品，药监局通州分局已责令其停止经营。

　　此外，记者还发现，声广健康E家通州店给提供给崔大爷的发票，开具单位为石家庄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沧州新华分公司。

　　北京市12366税务热线工作人员表示，跨地区开发票肯定违规。接到记者举报后，通州区国税局政管科已介入调查。

　　解读

　　多头监管难禁绝虚假宣传

　　保健品宣称药品，且如此明目张胆宣传，为何难以禁绝？

　　北京市律师协会消费者权益法律事务专业委员会主任、著名律师邱宝昌表示，保健品宣传监管目前处于多方监管的情况，存在各部门都有执法权、各部门又都相互推责的现象，增加了消费者维权的难度。

　　记者在举报过程中发现，广播电视管理局下辖的社管处、工商行政管理局下辖的广告监督管理处及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下辖的保健品稽查处都对相关播出广告有执法权。但截至记者截稿时，“归元养生论坛”仍在正常播出。

　　同时遭到质疑的还有媒体的正当属性。

　　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广告教育研究会会长张金海教授表示，目前广播电台在与电视台、报纸、网络等媒体的竞争中处于劣势，生存状况较其他媒介严峻，导致个别广播电台为了生存而违规播出类似广告。同时，由于广告的审核监督覆盖面较广，政府部门监管的资源有限、成本较高，目前来说广告监管还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张金海认为，从政府监管角度来看，工商局在对广告的监管中应处于主导地位，与其他有关部门相互配合，加大监管力度。从媒体的角度来看，媒体应该坚持自己的特征，及时发布消息、引导舆论，加强自律。

　　本专题采写本报记者周琦实习记者丁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