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横跨五省历时一月揭开“注水”液化气真相

　　辗转常州、福州等地 历时一个月雇三辆车跟踪 揭开“注水”液化气真相

　　四颗“炸弹”陪我睡了一宿

　　昨晚，央视3·15晚会曝光常州有液化石油气充气站将二甲醚充入民用液化石油气，存在较高安全隐患，易发生爆炸。

　　记者发现，常州市一液化气储配站，以每吨6400元的价格买进液化气，再以每吨5900元卖出，价格倒挂，匪夷所思。

　　原来，充气站在液化气中违规灌装二甲醚，含量高达61.3%。晚会结束后，法晚记者采访了央视暗访记者张扬(化名)，还原造假售假的真相。在卧底的一个月里，张扬和同事的足迹遍及浙江、江苏、广东、福建、上海，想着与那些残旧的液化气罐日夜相伴，张扬和同事至今仍有些后怕。

　　跟踪目击

　　卧底关键拍摄完整交易画面

　　2012年的春节还没过完，张扬就和同事摄影记者小南（化名）踏上了卧底采访“液化气掺二甲醚”的路途。

　　张扬告诉记者，在整个卧底过程中，最关键的步骤就是取证。“没有证据，这个报道就站不住脚。”张扬说，“比如我在一家充气站充完气，检测完发现有问题，再反过头来找他，他可能就不认了，反驳‘你买的这个气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我拿着发票找他，他还会狡辩，‘你是在这里买过气，但不见得就是这瓶气呀’。”

　　张扬说，如何能把整个采访过程记录下来，尤其是关键证据链要严丝合缝，让对方没有推卸责任的余地，是个特别棘手的事。“我们必须跟踪它的整个过程，不能今天跟一段明天跟一段。”张扬说，为了取证，他们必须全程拍摄，并且还要在液化气罐上做出记号，以便拍摄出买气、充气、检测的整个过程。

　　张扬告诉记者，他们发现充气站有问题后，再去跟踪去气站运货的槽车，看它是不是去二甲醚厂家采购，并且必须记录下工作人员的说法，“这是在加二甲醚”，采购完再到原来的充气站。

　　“如果都能拍摄下来，就说明这个证据链条连贯完整。”张扬说，“这样才能让厂家无话可说”。

　　三车上路交叉跟踪灌气槽车

　　“掺二甲醚腐蚀液化气罐”、“过期液化气罐爆炸”原本是观众投诉。张扬上网一搜，没想到跳出大量液化气罐爆炸的报道，个个触目惊心。都是人命关天的事，他们决定在3·15做这个报道。

　　在整个卧底过程中，张扬和同事在当地租小面的、轿车，就想不错眼珠地紧跟着槽车。

　　然而在广东、江苏等地跟踪多日，多数目标还是跟“丢”了。

　　张扬说，槽车被跟“丢”，“因为槽车司机反侦查能力很强，他们都特别警觉。因为液化气掺二甲醚在地方上不是什么秘密，每个地方电视台都报道过，相关部门也都查处过。他们怕被查，所以干活时都特别小心。”

　　槽车反光镜特别大，后面的车跟时间长了很容易引起对方注意。如果车内的摄像机露出车窗出现在对方反光镜里，肯定就会“露馅”，就必须收回来。为了不被槽车司机发觉，暗访车辆还会故意开进槽车反光镜的死角里。

　　“追踪一辆槽车，拍摄从车牌开始，整个过程不能断开。”张扬说，有一次追踪被槽车司机发觉了，正是片中播放的那辆槽车，他马上开进其他气站的院子，车牌被墙挡住了，直到第二天下午4时也没有离开。无奈之下，张扬只好想办法从其他方面拍到这辆车的车牌。

　　“跟踪不容易，开车速度也是一个难以把握的火候”。张扬说，“槽车里装的是易燃易爆品，开得比较慢，司机本身又很警惕。如果跟在后面的小车迟迟不超车的话，必然引起司机的警觉。”张扬说，所以暗访车辆不能一直跟得很近。

　　“而稍微远一些，往往槽车过去了，红灯就亮了，很容易跟丢。”张扬说，如果暗访车超了它，又不知它什么时候转弯，所以跟踪槽车也算是个“细致活儿”。

　　张扬告诉记者，3·15晚会呈现的镜头，是跟踪最长、也是最成功的一次，“为了避免怀疑，我们租了三辆车同时上路，交叉跟踪，最终拍下

　　完整画面。”

　　假冒商贩混进充气站套实情

　　张扬说，一般来说，跟着槽车到了充气站后，功亏一篑的情况比较多。为了挖到“料”，“我要冒充气贩子，以接近充气站的工作人员，好让他们道出实情。”

　　为了符合液化气商贩的身份，张扬和小南穿得破旧一些，“我特意找了一件破旧的裤子和一件深色的衣服，故意弄脏点，但开始还是遇到了‘钉子’。”张扬说，在福州，他们到充气站，工作人员问他们是哪儿的，张扬说了一个地名。“他根本不信，说‘你找某某吧，他是当地的联系人。”

　　张扬表示联络不上那个人，这个工作人员马上警觉地问张扬和同事：“你们到底是干吗的？”随后轰走两人，还一直盯着他们走出院子。

　　张扬说，因为各地都在查违规充气，他们基本只做熟人生意，以商贩的身份跟他们交流也非常难。连充气站的工作人员都念叨：“3·15快到了，得警觉点儿。”

　　违规修理 害怕爆炸想要撤离

　　做这个报道之前，查了很多资料，违规灌装的液化气爆炸的报道常见报端。“刚跟踪装有液化气钢瓶的车时，特别害怕。听见钢瓶‘咣当’乱撞，我们心里也很忐忑。”张扬说。

　　“最怕的就是拿着漏气的液化气罐去灌气时，换气人员拿着铁扳手违规操作，我们俩都吓坏了。”张扬说，“充装间是甲类厂房，一般来说，外人不允许进入，更不允许抽烟、接打手机，连工作人员穿带铁钉的鞋都不允许。刚开始漏气的时候我们还没那么害怕，后来一直漏气，看见工作人员咣咣咣地修理就特别担心，可别出事呀！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张扬还有害怕的表情，“当时我俩距钢瓶不足一米。”张扬说，小南后来说，当时觉得整个屋里的人都危险，真想赶紧就撤。

　　“我们当时心知肚明，气体爆炸是瞬间闪爆，想逃也逃不走，既然到那儿了，索性定下神好好拍下吧。现在想想，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张扬笑着说。

　　过期钢瓶陪我们一起住宾馆

　　张扬说，当时暗访还有一个要点，是过期液化气罐（钢瓶）的使用问题。按照规定，过期钢瓶有严重安全隐患，严禁使用。“我们当时找了4个过期钢瓶，去充气站时，工人问也不问都给充了。我们想在福州迅速检测出结果，而福州检测时间特别长，我们只得把它们带到上海去检测。”张扬说。

　　“运输是个问题。飞机、火车都不能运钢瓶，我们只能把这四个装满液化气的过期钢瓶放在汽车后备厢里，一路开到上海。”张扬说，“一路拉着四颗‘炸弹’，担惊受怕就甭提了。”

　　到上海赶上周末，检测部门休息。他们只得拉着气罐一起“住宾馆”。“宾馆不让放，我们好说歹说，服务员最终同意把液化气罐放在我们自己的房间。担心泄漏，我们只得开着窗子睡了一宿。”张扬说。

　　钢瓶混充没入节目画面

　　FW：你们在采访中，还发现其他问题了吗？

　　张：其实没能进入节目的，还有一个液化气钢瓶混充的问题，我觉得也应该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FW：混充是指什么？

　　张：按照液化气行业的相关要求，只能充装自有钢瓶和气站托管钢瓶。换言之，如果钢瓶出了问题，有“户口”可查。而我们采访的所有充气站，都允许为社会上的气罐充气。

　　FW：有没有相应的管理办法防止混充？

　　张：国家规定不能混充，是为了建立一个责任追溯制度。常州为防止非正规气罐流入市场，其实建立了条码制度。充气枪必须扫描条码才能充气。而充气站掩耳盗铃，把所有条码堆放在一起，来了充气的，从中拿个条码扫描一下，然后充气。有的气罐斑驳不堪，充装工人也不理会，照充不误。

　　FW：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张：为了挣钱，而这样造成的后果，一旦出了问题根本查不到根源。这种管理乱象，导致那些非法经营者可以大胆违规。

　　背后故事

　　检测收费 不利于百姓维权

　　FW：这次暗访，给你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张：回到台里，我回顾了一下整个卧底过程。说实在的，相比对于爆炸的担心，最让我难以接受的竟然是液化气的检测价格。

　　FW：你们不是在上海检测的吗，花了多少钱？

　　张：上海市检测中心检测一个钢瓶800元，五个工作日出报告。我们办的加急，一天出报告，价格翻倍，1600元一个。在我的印象里，这是最正规的检测站。

　　广东、江苏、上海等地，检测收费相差很多。而且收费随意，低的300元，高的1500元。在江苏南京的检测站，每个1500元，10个工作日出结果。我们办的加急，五天出结果。工作人员说，加急每个加收50%，应该是2250元，结果每个花了1800元。

　　FW：检测时间有多长？

　　张：检测仅用20分钟，但要拿报告时间很长，短的5天长的两周。因为关键，我们还是加钱才拿到的报告。检测前还有口头约定，不能作为打官司的证据。

　　FW：为什么约定不能作为打官司的证据？

　　张：这说明检测单位对问题心知肚明。关键问题是，这样高的检测收费，不利于老百姓维权。充一罐液化气100多元，检测一下就一两千，哪位市民会去检测呢？

　　FW：你觉得事件曝光后，是不是会有助于解决问题？

　　张：其实我们在拍摄过程中，又看到媒体报道的多起爆炸事故，但充装二甲醚的情况并没有一点收敛。我希望有关部门能引起重视，真正规范这个行业，并且实实在在考虑中、低收入老百姓的承受能力。

　　FW：谈谈做卧底记者的感受？

　　张：咱不说“铁肩担道义”吧，但至少让公众知道了真相。不过我对家人却隐瞒了真相，这一个月，我就说出差了，家里人谁也不知道我是卧底记者，我不想大家替我捏一把汗。 记者/闫新红付中汪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