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选择了南方科技大学(下称“南科大”),朱清时的退休生活可能大不相同。曾经钟爱的国学、物理,和采菊东篱下的闲适生活,如今离他已经很远很远。
66岁的朱清时清瘦了许多。每天,他依然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站在南科大这片中国教育改革试验田的田埂上,朱清时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朱清时曾经这样评价自己的改革:“《易经》中有一个卦,叫困卦。我们想做的事情就是改革,但是处处都碰壁所以总的感觉就是困。”
面对《中国经济周刊》,朱清时坦言,过去的一年,南科大遭受了可能“翻船”的危险:香港科技大学三名教授的集体离职、一名学生退学引起的轩然大波、他自己经历的从“一片赞扬”到“一片质疑”的舆论大转弯。
最快今年3月“转正”
南科大目前的准确称呼是“南方科技大学(筹)”。去年3月1日,等了3年的南科大在没有拿到“许可”还处于“筹建”的状态下宣布正式开学。朱清时当时的大胆举措,令人震惊。“南方科技大学开学”,被美国《科学》杂志评选为“对2011年全球科技产生影响力的重大新闻事件”。
“黑户”南科大是否“转正”、去“筹”的难点何在,成为了朱清时在全国两会期间被最常追问的话题。朱清时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这个问题“已经过时”而且“不存在难点”。原因是教育部的专家组已经结束了对南科大的考核,剩下的是他们将尽快履行各种程序。
南科大何时才能转正?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教育部副部长杜玉波表示,支持南科大先行试点,进行高等教育改革和探索;也希望当地政府积极帮助和指导南科大的改革。“大家不要以为是教育部不批准它,它得首先完成程序,就像摆一个摊得有营业执照,两个人结婚得办结婚证一样。”杜玉波说,教育部相信南科大会越办越好,但是教育部门也要对学生负责任。
朱清时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也许不久就能宣布结果,“最快就在今年3月份”。但在采访过程中,许多教育界业内人士都向记者表达了对南科大最终命运和朱清时校长身体的担忧。有不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不到最后审批结果出台,一切还是未知数,毕竟可以变动的因素还有很多,南科大的改革最后能否成功还在等待中。
不过,无论去“筹”与否,朱清时已经有了今年秋天南科大的招生计划。朱清时告诉记者,因为新校园今年还不大可能建成使用,招生在200人以内。
不靠学费过日子
南科大的筹建、运营资金从何而来?截至目前,南科大花了多少钱,10亿?100亿?传言不断。
朱清时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这些传言都是有根据的,具体是要看怎么计算。如果从学校征地、拆迁、买设备这些钱算起,开办学校总要花上百亿。但如果连征地都算在学校的身上,似乎也不太合理。“和国内‘985工程’大学的财政相对独立不同,现在的南科大能够自主花的钱连1个亿也没有。”
据朱清时介绍,目前可以保证的是深圳市政府承诺的每年1000万2000万元的机动经费,其他的经费都要逐项审批。“我在中国科技大学当校长时的机动经费可是2.5个亿。”可以说,目前南科大的每个项目、每个实验室的建立都是“层层审批”的结果。
朱清时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南科大建立之初就建立有基金会,目前基金会的理事长是华润集团副总经理马国安。朱清时希望社会捐赠成为学校经费来源主力之一,目前已接收捐款超过200万元。
朱清时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也曾有人向他表达过要捐款1亿元,甚至在国外帮助募集100亿美元的想法,但前提是希望南科大有一个“稳定、可预测的、不受政府干预的前景”,这就又回到了南科大去“筹”的问题上来。朱清时表示,香港的大学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政府只设立拨款委员会,负责大学各种经费评估和标准,除此之外,政府不干预办学。
南科大首批招收了43名学生,朱清时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学费每年6000元左右,但因为是创校阶段,“现在的学生都不收学费,不仅如此,学校还以助学奖学金的形式补贴每个学生每年一万元,从基金会筹集的200万元里出”。
“南科大不会靠收人头费来维持运转,最大的经费应该是由科研经费和研究经费带来的。”朱清时说,中科大就是一个例子,在全国高校都在扩招、建立分校之时,只有七八千名本科生、研究生数量也不太多的中科大,每年得到的科研经费就有十几个亿。“南科大的目标是比中科大搞得还要好。”朱清时说,“不需要收那么多学生,让老师有时间做科研,进入一个良性循环。”
对于第一批没有参加高考的学生的未来,朱清时很有信心。因为学生在这里享受的是1.1:1的师生比例,“能学到真东西、真本事。”朱清时说,已有企业家表示只要是从南科大顺利毕业并获得学校推荐的学生都可以免试到他的企业入职。“这是企业对我们的肯定,但是我们也有严格的退出机制,相信我们的学生是优秀的。”朱清时说。
打破高校的“铁饭碗”
朱清时说:“做校长,重要的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没做什么。”一年前他给南科大考生、家长的一封信中提到,南科大的定位是“参照香港科技大学建校的模式,一步到位地建成一所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学”。
一年后,朱清时似乎有了比香港科技大学更高的标准。他告诉《中国经济周刊》:“香港科技大学还算不上真正的教授治校,行政管理色彩还是比较重的。真正的教授治校是哈佛大学。”朱清时解释说,南科大推崇的“教授治校”模式,不是让教授们来当官,而是他们的意见能够影响南科大的发展。
朱清时告诉《中国经济周刊》:“改革如果停留在空谈,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有靠实践,真做成了,大家就信了,就像当时小岗村分田到户一样,“用事实说话”。
“希望教育部,让我们做一个试验,自授文凭,这个试验对高教改革至关重要。”朱清时说,“教学质量为什么上不去,主要原因是各个学校对教学没有真正重视,无论是学校还是学生,都好像当年的国企,靠行政支撑的文凭就好像是一个新型的铁饭碗,做得再差也有铁饭碗端着,我们的自授文凭就是要打破这种铁饭碗,让市场和社会来检验我们的教学质量。”
采访快要结束的时候,朱清时起身拿来一个小本子,里面记着今年全国两会上另外两位校长对他的鼓励。朱清时说,这两年在风口浪尖上的日子不好过,这两位校长告诉他,南科大确实引起了热议,但也让他们这些大学看到了希望和方向。“这让我很受鼓舞。”朱清时紧握着手中的本子说。
在教育改革的路上,朱清时虽然孤单但并不孤独。
对话
假如钱钟书报考南科大
《中国经济周刊》:今年秋季新招的学生会不会参加高考?
朱清时:正式招生指标获批后,怎么录取学生,还是要按照改革的思路来做,无论是教育部还是深圳市政府,都希望南科大是改革的试验田,使用一些新的举措;至于新的一批学生参不参加高考,还没有决定。不过我们即使高考,也只是作为新生的部分成绩。比如像钱钟书这样的人来参加高考了,即使数学考了几分,但是其他的特别优秀,我们还是会录取。
《中国经济周刊》:南科大在考试的时候都考什么样的题目,来测试考生应试教育以外的能力?
朱清时:考试由我自己主持,参照了一部分原来中科大招少年班的经验。比如去年我们选用了《周髀算经》中证明勾股定律的一段古文。一般人肯定看不懂,更不要说是高中生。我用10分钟给学生讲解,再给20分钟让他们把听懂的写下来。好的学生基本上听懂了,尽管是用自己的语言写下来,没听懂的还是用中学学过的方法来证明。这就是考学生的理解能力、听懂话的能力、记忆力以及想象力。因为《周髀算经》没有数学符号,全是文字,要靠想象。
还有一些办法测学生的记忆力。最简单的,先让学生念一段7位数的数字,记下来、再默写出来,难度一点点加大,8位数、9位数;然后再难一点,让他们把这组数字从后往前再写一遍。最好的学生能做到13位数,这就不是靠书本能得到的知识,考的是一种天赋,就好像在脑子里照相一样。中国的高考没有这一块的能力测试。
《中国经济周刊》:未来南科大的学生和教师比例将达到多少?
朱清时:在我当校长的5年,希望可以达到本科生2000人,研究生600人的目标,教师和学生的比例达到8:1,这个比例在美国的研究型大学很常见,比如加州理工。香港目前的比例大约是18:1。
《中国经济周刊》:有人质疑有些南科大教授、副教授的水平不高,有“高聘”的嫌疑,您怎么看?
朱清时:我看到过这些质疑。因为南科大现在还是一张白纸,需要专业人士来筹建,筹建也意味着要做出牺牲。这批教授是甘做铺路石、是要做出牺牲的,所以学术成果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把学科筹建起来。很有名的教授不愿意来,南科大给年轻人机会,也许他的成果还不到这种程度,但有发展潜力。未来南科大真正建立起来,会有真正一流的人才愿意来。
《中国经济周刊》:您认为南科大的改革是不是抓住了机遇?
朱清时:从我个人、家庭和身体状况来说,是骑虎难下;但是在教育界,我觉得这个使命接受对了。要有人来从事这种改革,把事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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