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在MBA办公室里,通许县副县长张毅让史璞感到“比较朴实”,“他口口声声给我汇报。先说这次通许县出现的问题是例外,县里正在整改。我打断他,据我所知,通许县的事在五六年前即有报料。见我反驳,他征求我的意见。我提出,第一,赶快公开在省级以上媒体道歉,争取社会的接受。其次,赶快给上级领导写检查。第三,赶快采取有效整改措施。”
他特意挑明此次静坐的“4个关键词”:315、食品安全、教授、绝食抗议,“如果有人敢抓我,后面再加一条,被抓。”
副县长听后,“立即表示回去后,先把道歉信发在县网站上,待领导班子研究一番,再将情况与我交流。”
那晚11时过后,史璞不见道歉信挂在通许县门户网站上。第二天上午,对方也无来电。“我知道,他们变了。”
“……14日上午,有人通过我的直接上司施压,瞎眼了!……有种的给我1颗黑子弹,感谢你让我做闻一多第二!”
“……下午,片警询问我是不是明天要绝食。我答:明天上午9点,独自1人,紫荆山毛主席像,绝食抗议!我不怕被抓,不怕(刑诉法)73条!”
史璞想起,14日下午5点多,与片警通话完不久,张副县长来电,他又来学院,想再度相见。“我是死活不见”,尔后,凡学校来电、来人敲门,史璞一概不理。
对于他的执着倔强,老友乔赢深有感触,“他往往出于良好用心,指出对方身上存在的毛病。如果他说的是对的,别人知错不改,他便会异常恼怒,宁肯采用偏激一点的手法,让对方注意,惹来满城风雨。他深知他处事上的短板,常称自己是不能下海的,可这就是他的个性。”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困惑
“3月15日早7点,我像往常一样醒来。掐准我家到紫荆山广场的时间,我翻出一块皱巴巴的白布,裁好,熨平,然后下楼买粗笔。”
“8:05分,我离开家。出门前,我可什么也没吃。45分钟后,我到达目的地,先环绕四周一圈,确定有无上访人等。行动前,我计划不能有任何偏差,遵循5条原则:第一,我不是上访;第二,不能聚众;第三,不涉及到游行;第四,不涉及与政府对抗;第五,不能影响周围环境秩序。
“9点,上班高峰期刚过,我面向紫荆桥东,在毛泽东人像前的台阶坐下。不一会,那个郑姓女生来了。好几年不见,我一时都认不出她。她请求我别坐这儿,我说既然来了,你就别劝了。见说服不了我,她无奈离开。
“她走后,我前面又冒出一老头。他喊起口号,我立马撵他走,我的事跟你的事没沾,你别瞎起哄。这时,由学校党委副书记、宣传部副部长,保卫处一行十来个人也赶到,他们是校方临时成立的‘维稳’小组。MBA学院党委书记王颢上前一拍我肩说,走吧走吧。我说,你没看见旁边有人拍照?万一这时上传网上,别人误解我是被你们带走的,反倒麻烦。不如你们都站在毛主席像背后,省得产生负作用。
“10点钟,落雨纷纷。桥下行人匆匆,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没人在意我坐在里面干啥。面对空旷的雨地,我内心蒙生一阵凄凉。我像一个电台播音员,眼里不见观众,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为之奋斗的事情真有效?虽说为大家吃饭的事,但好像跟我没关系,这样做到底值不值?过后,心渐渐静了下来,我感觉自己像一颗小石子,尽管渺小,但投进水面,却让四周泛起涟漪甚至波浪。这就是我行动的意义。”餐馆里,史璞平静地讲述。
那天上午,他不敢轻易挪动。中午,一个女人上前与他攀谈,既而当他面高唱红歌,他只得慌忙避开。有人劝他进食,校宣传部副部长也说,你都五十多的人了,何必找罪受?还有六十多岁的姐姐,在电话里直哭。
“第二天,我问‘维稳’的人,为什么当时不把我拉走?他们说,事先就没想拉走我。14日,他们内部曾开会。会上,没有一人定性我这次做错。他们只是害怕我会体力不支,导致出现新问题。”史璞微笑说。
下午3点来钟,校工会主席的到来,让他心里有底,“他来代表了关心,也是上面意思有变”,探明省委领导已作批示,他心说行动目的达到了,“本想待到晚上6点。但这时再不撤,就是我有问题。”
16日清晨,史璞接到一个陌生女孩的电话。她告诉他,从北京五道口到清华园,她为他跑遍报亭,一气买下二十多份报道他的报纸,快递给他。手机这边,他激动得哽咽难语,“你做了什么?你不就是往那儿坐了一下?可带来的社会效应与回报,远比付出的要多。这证明这个社会的基本良知还没泯灭,就像大家睡到早上该醒了,忽有一闹钟将人唤起。”
在校车上,朱新涛听到有人议论,史璞是做秀。他没吭声,心想,“做秀要看对社会有利还是无利。如果有利,真做秀又有何不可?总之,史璞这次干得漂亮。” 声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经济系教授霍彦立,在校与史璞同是“四大才子”之一。15日下午,他也曾赶往紫荆山广场,可惜晚到一步。他直言欣赏史璞,“他所做的事情不管给他带来荣誉、利益还是误解、诋毁,都会让其他人从中受益。如果有麻烦、需付代价则是他个人承担。”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你做了这件事?我也在思考。有一件事对我影响终生,“文革”时我8岁,跟着一群人批斗我的老师。等我当知青报考大学时,他却仍记挂我,来我家为我送复习资料。所以我常对我的学生们说,如果我对你们不负责,我又怎么见我的老师?”说时,史璞眼里透出一丝迷惘。
“这两天,我都在困惑。我本想引导大家更关注食品安全问题,却演变成大家关注我。这绝不是我的初衷。我还忧虑这件事会不会影响河南人的形象,会不会影响通许县的主要经济?那里毕竟是河南主要生猪基地,可不能将这一行业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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