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医者李梦南：懂事内向 梦想打工帮家里还债

　　出事前的17年里，李梦南的生活圈都在大杨树镇的一个小村庄里。

　　这里属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伦春旗，从镇里坐火车出发，到呼伦贝尔市需要13个小时，到哈尔滨则是10个小时左右，后者是村里人看大病的首选之地。

　　3月22日晚上，63岁的李禄带着孙子李梦南出现在大杨树车站，等待便宜的绿皮火车把他们带往大城市哈尔滨。为治疗李梦南的强直性脊柱炎，这已经是爷孙俩的第六次出行。

　　但3天后，回到村里的却只有悲伤而焦急的爷爷，由于亲手制造了一死三伤的杀医案，李梦南被警方抓获，留在哈尔滨等待处理。

　　从小老实不打架 零食总要奶奶先尝

　　“我的大孙子怎么会做出这事儿？这可咋整！”67岁的奶奶张玉琴半躺着坐在炕上，反复念叨着。

　　3月30日，被家人瞒了一周后，她刚知道孙子捅出这么大篓子，从早上知道消息起到下午4点多，她一直没有进食，一瓶刚打完的点滴吊在墙头的塑料绳上。

　　这是一座用泥和土砌起来的平房，经过40多年的风吹日晒后，外墙白泥已有不少脱落处。为了避寒，房子后部盖着一层蓝色塑料布，“没钱装双层窗户，只能这样挡挡风”，叔叔李春明解释道。

　　除去厨房和杂物间，家里正规的房间只有两间，李梦南和爷爷住在里屋，两个妹妹和奶奶住在外屋。

　　爷爷李禄是镇里大兴煤矿的退休工人，奶奶张玉琴负责料理家务。老人膝下有两儿一女，梦南的爸爸是老大，1996年在河北犯了事，至今在监狱服刑，女儿李春红排行老二，在北京打工，老三李春明则在大杨树镇打工。

　　出生10个月后遭遇父母离异，李梦南被送到爷爷奶奶家，由两位老人抚养。“小时候就是正常孩子”，姑姑李春红有些激动，梦南从小学习不好，但为人老实，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相比同龄孩子，他更懂事成熟。

　　对于梦南小时候的故事，家人能回忆起来的并不多，找到的照片也只有两张，一张是他上学时参加学校活动时拍的，一张则是这两年拍的证件照。

　　“孩子从小跟奶奶特别亲”，爷爷李禄说，梦南爱吃小零食，但买回来的东西，总要先让奶奶尝尝。不到10岁的时候，他跟着大人出去吃喜酒，就会偷偷把酒桌上的虾、鸡腿包回来给奶奶吃。

　　腿疾阻断打工梦 怕被笑话不愿外出

　　“挺老实懂事一孩子”，邻居郭婶与李家只有一墙之隔，是看着李梦南出生和长大的。她回忆，梦南在家总帮爷爷奶奶干家务，从不惹事，但腿有病后开始不喜欢外出，性格变得内向，有时候见到邻居也不爱打招呼，甚至不太用正眼瞅人。

　　李梦南的小学时光在村里的兴达小学度过，但这所小学校如今已经撤销，进入大杨树四中就读半年后，由于成绩太差，他被老师劝退。

　　姑姑李春红解释，村里大部分家庭经济条件不好，老师们也很务实，对于成绩不好的孩子，会建议家长为孩子选择上学之外的其他道路。

　　家人都记不太清楚梦南退学的具体时间，但此后没多久，李梦南就开始喊“腿疼”，在镇上医院也没看出病因来，医生判断可能是因为生长发育。

　　随后，李梦南去北京投奔了姑姑和婶婶，在姑姑的安排下，进入一家洗浴中心当客房服务员。大杨树当地工作机会不多，外出打工，几乎是村里劳动力的唯一选择，记者在村里走访也发现，留守的基本都是老人和小孩。

　　2009年至2010年，李梦南在北京陆续工作了10个月，但扛不住腿疼，又没钱在北京看病，只能重新回到村里。

　　此时，腿疾已经影响到梦南走路的姿态，在他和爷爷睡的炕上，姑姑李春红模仿着侄子下床时的艰难：双手撑在炕上，身体顺着炕沿慢慢往下滑，约两三分钟才完成整个过程。

　　“老跟我说，奶，我走路太磕碜了，他们老看我。”奶奶张玉琴抹着眼泪回忆，腿发病后，孩子变得不愿意出门，成天在家窝着，她无数次劝他出门走走，孩子总以这样的理由回答，老人便也不了了之。

　　所穿衣物多是亲友赠送 出门看病时才舍得穿运动鞋

　　“奶，我要去看病了。”3月22日出发前，李梦南高兴地告诉奶奶，并兴冲冲地拖了地，把家具也擦了一遍。

　　天气转暖后，老人照例要拆洗冬被，“等我回来再说”，在李梦南的建议下，老人决定把洗冬被的时间往后延两天。按照计划，梦南爷俩这次去哈尔滨最多呆7天。

　　两个妹妹一个13岁，一个8岁，在家里，李梦南自然成了爷爷奶奶干家务的帮手，接送妹妹上下学、打扫家务，甚至帮妹妹扎小辫也是他的任务之一。

　　年前，奶奶买回几块毡料做防寒布，利用剩下的料子，梦南尝试着做出了一双鞋垫，见效果不错，给两个妹妹各缝制了一双。

　　“你说，做鞋垫的手怎么能去杀人呢？”接受采访时，姑姑李春红举着针脚并不齐整的鞋垫，红着眼圈连连质问。

　　知道家里没钱，李梦南平时生活很节俭，在家常年穿着一双亲戚手缝的棉布鞋——最后一次去哈尔滨看病，他把鞋子刷干净，装进了行李袋，打算住院时穿。

　　只有出门看病时，他才会穿叔叔给买的一双绿色运动鞋。“平时就放鞋盒里收着”，奶奶回忆，他很喜欢这双鞋，隔三差五地拿出来，瞅瞅，擦擦，又重新放回去收好。奶奶看不过去，劝他在家也穿，他总是摇摇头，“等去看病的时候再穿吧”。

　　李梦南所穿的衣服多来自亲友的赠送，不讲究不挑剔，甚至还穿过奶奶的棉裤。他用于穿衣的最大一笔开支是200块钱，前年，姑姑领着他去河北看服刑中的父亲，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二次见到父亲。得知父亲需要一条深色的裤子，他掏出积攒已久的200块钱，给父亲买了条乔丹牌的运动裤。

　　虽然与父亲见面机会不多，但等待父亲出狱回家，是少年李梦南最大的心愿之一。他总跟奶奶说，现在钱好挣，等父亲出狱了，他的腿也治好了，父子俩一起出去打工，替爷爷奶奶还债。

　　去年8月，父亲从监狱打来电话，告诉梦南自己获得减刑，2013年就能回家了，放下电话后，梦南高兴地在村间小路上狂奔，高喊着：“我爸快回来了！”

　　爷爷耳聋体弱曾患癌症 为看病坐绿皮车住地下室

　　然而，这场病，最终让李梦南的梦想都化为虚无。

　　从2010年9月起，加上发生凶案的那一次，李梦南在爷爷的陪同下，先后六次在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看病。

　　爷爷李禄回忆了6次过程：2010年9月被误诊为滑膜炎，2011年4月确诊为强直性脊柱炎，开始接受类克治疗，5月准备注射第二针类克，住院后出现肺结核症状，医生建议先进行治疗……几番折腾后，今年3月22日，原以为肺结核已经痊愈的爷孙俩，高高兴兴坐上了第六次去哈尔滨的绿皮火车。

　　为了省钱，爷孙俩总是坐晚上10点多的火车，早上8点左右到哈尔滨，硬座票价48元，到了哈尔滨，两人便空着肚子坐公交车去哈医大一院，方便孩子做各项检查。

　　医院附近的半地下旅馆是爷孙俩住宿的唯一选择，床位一天15块钱，吃喝则在医院附近的小摊上解决，以吃粥和包子的次数最多。

　　“过马路都是他搀着我”，今年63岁的李禄有些耳背，3年前刚做过胃癌手术，切掉了四分之三的胃，身体不太好，在哈尔滨过马路时，梦南总是小心地扶住他。

　　辗转看病的这两年，李梦南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变化，家里没人能说得清楚。但奶奶懊恼地回忆，梦南曾经向她提起过，希望由叔叔陪自己去看病。

　　“我爸岁数大，耳朵背，加上又是农村老头，在大城市里很可能被人瞧不起”，叔叔李春明也很后悔，梦南自尊心强，又心疼爷爷陪着吃苦受累，但家里的经济状况决定，他必须努力工作挣钱，给侄子看病，养活家人。

　　姑姑李春红则表示，如果能回到当初，一定不会选择让爷爷陪着孩子去看病，“再努力挣钱有啥用？”

　　我也不想活了 他们那么难为我

　　打哈尔滨回来后，爷爷李禄一直吃不下，睡不好，他总想起梦南推开地下旅馆的那一幕，拉开羽绒服，左胸前满是血迹，脖子间也淌着血，“我也不想活了，不给你增添负担了，他们这么难为我，我搁（用）刀给他们喇了！”

　　慌张的李禄忙给小儿子打电话，听从他的建议，要带梦南去急诊室包扎，但孩子推开他的手，要躺在床上，说着“我不去了，躺会，累，我马上就死了”。

　　“你说谁能想到这事儿？”李禄回忆，在五楼的风湿科医生办公室，医生将他叫进去说明情况时，嘱咐梦南在门外等候，那会儿，梦南已经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但没有做任何反驳。

　　直到提着水果刀冲进医生办公室时，梦南心中的愤懑、不满和委屈到底多深，爷爷李禄都无从知晓。

　　对于被梦南伤害的几个家庭，李家表示“很愧疚”，但3月25日，他们还是返回了内蒙古，因为不知如何去面对死者家属，“别人家本来很幸福的，就这么没了”，姑姑和叔叔反复说着，如果可以，他们愿意把下半辈子打工挣的钱都用来赔偿。

　　在这个平静的村子里，17岁杀人少年李梦南已经激起了涟漪，但村民们讨论的热点并不是他有多可恶。事实上，在村中走访的过程中，记者并没有找到熟悉梦南成长故事的村民，对于这个孤独成长的少年，村民们并不熟悉，有人在事发后才知道，这孩子就在村里生活。

　　对于医生被杀，这里的村民在闲聊中会透露出高兴的情绪，“有时候看病就是让人生气，又贵又难”，在镇上开车的刘先生，今年3月份第一次去北京，为了在协和医院挂上号，半夜三点就开始排队，但最后还是只挂上了普通号。

　　“现在生活变好了，看病咋就这么难了呢？”开车行走在并不平整的村路上，他叹了口气，露出迷茫的神情。（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