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甲午战争中断的半世雄图

　　来源：购物导报·影响力周刊

　　从本质上来说，清政府允许李鸿章等洋务派创立军事教育，仅仅是慑于西方的坚船利炮，想通过军事技术稳固皇权而已，对于西方的理论与制度一直是避之不及，生怕“以夷变夏”。

　　　　□本报记者 凌懿

　　日本九州岛的四月，应该是最美的季节。1895年4月17日的下关市，处处是如雪的樱花。但是李鸿章一行人却没有心情欣赏一眼，只是迈着沉重的脚步，匆匆踏上船离开，他们真希望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那也就没有了刚刚签订的那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而这群人中，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李鸿章，这个72岁的老人，瞬间失了神采，佝偻枯槁。他岂不知，这一签，纵使非他所愿，更非他所决，但只会让他一人承担卖国的千古骂名。可这并不是他最难受的，真正痛彻他心扉的，正是他花了半生精力促成晚清现代化的努力，尤其是北洋水师与近代海军军事教育体系的建立，就这样中途夭折。晚清，和年迈的他一样，日薄西山，行将就木。

　　北洋雄图几近中断

　　这一场仗中，之前声威远扬、装备先进的北洋水师败得一败涂地，更可悲的是，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的海军军事教育也受到严重摧残，几乎夭折。旅顺口鱼雷学堂和枪炮学堂、昆明湖水师学堂、威海刘公岛水师学堂、北洋水师练营学堂、天津水师学堂等学校先后被迫停办。而所剩的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江南水师学堂、广东水师学堂等几所主要的水师学堂和其他海军专业技术学校的教学也因朝廷财政窘迫而陷入一片混乱。

　　江南水师学堂早在1891年就因为经费短绌，被迫将驾驶、管轮三班学生各裁减20名；1896年虽经张之洞奏明，将所有裁减的学生名额重新添设，可是到次年冬天，又因为经费短缺而夭折。而且，虽然清政府最早派遣出国的留学生几乎70%以上都是学的海事，但是到后期却很少派上用场。船政局因为海关支出越来越多，生产越来越少，逐渐无法安排归国的军事留学生，其他洋务派所创办的军事工业和厂矿企业也日趋衰败，无法安置。这使得辛苦所得的人才无奈散失，有的另谋生计，有的直接回乡闲混。虽然仅有的一些军事学校毕业生在甲午中也表现出了超人的素质，亦不惜牺牲，但到了甲午战役以后，海军军事留学事业仍直接中断。

　　历尽艰辛建立起来的近代海事，顷刻瘫痪，其中苦痛，从洋务时期就主张建立海军力量的李鸿章最为了解。在1874年，李鸿章就上书《筹议海防折》，开始了北洋海军的初创。然而清廷对此显然重视不够，说是不重视，更不如说是“提防”，因为担心“以夷变夏”，清政府一直不同意建立直接的海事统管机构。直到1884年，中法马江战役中，福建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清廷才不得不给了李鸿章一个建立北洋海军的机会。然而这北洋水师也终毁于甲午，李鸿章辛苦促成的海军衙门也被无情裁撤。

　　军事学堂只是“技校”

　　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使清政府意识到了海防的必要，1866年清政府正式批准了左宗棠的建议，在福建马尾创办了福州船政局，为了配合船政局的生产，同时创办了福州船政学堂。这便是中国近代第一所海军技术学校，然而从这所学校的性质也可以看出，清政府对于海事的概念仍然只停留在“坚船利炮”上，培养的海事人才也仅仅是生产技术与驾驶技术人才。

　　福州船政学堂的课程除了经史、外语以外，也学习几何、算术以及动静重学、电磁学、天文学、航海术，虽然几乎没有一项军事理论课，但是现代技术性的课程也算是开天辟地地进入了中国的学堂。在福州船政学堂的带动下，李鸿章上书已久的北洋海军筹备事宜也终于启动，首先就是在天津设立水师学堂。天津水师学堂于1881年开办，于甲午战役和1900年毁于八国联军之役，培养了六届毕业生，总共210名。

　　随后陆续建立了不少海军学校，1887年的广东水陆师学堂和昆明湖水师学堂，三年后的江南水师学堂，1894年的威海卫水师学堂，以及各种水雷、鱼雷诸学堂。但是，就这几所学校的办学之路都崎岖坎坷。江南水师学堂刚设立数月，就遇上南洋海军裁军，只得减员，后来恢复了之后又因经费短缺再次停办。昆明湖水师学堂的招收对象主要是培养满蒙海军之用，但由于八旗子弟的散漫之风到光绪年间已达极致，学员不断淘汰，到甲午战败之后该学校直接停办。威海卫水师学堂在甲午战争中直接被日军占领，无奈停办。

　　开办了这些学校后，李鸿章联合曾国藩等人，又主持军事留学生出国留学的事务。从1872年开始到1875年，清廷选派了120多名幼童前往美国，学习军政、船政、步算、制造等知识，但是不到10年，留学生什么都没学便被召回。被派往欧洲比如英法等国学习船政的留学生稍微好点，在李鸿章的坚持下，在经费最困难的时期也保证了学业。但是普遍的学习内容仍仅限于机械技术，对军事理论尤其是国际海事法律的学习少之又少。

　　军校学子不少“失业”

　　这样的结局，似乎并没有超出李鸿章所料，在筹措北洋水师的奏折里，他对朝廷的不满与焦虑就溢于言表。海军学校刚开办不到10年，他就意识到各种严重的问题，将办学遇到的各种困难，难以取得成效的原因逐一分析，并毫不留情地指出：“惟朝廷似不甚重其事，部臣复以寻常劳绩苛之，世家有志上进者皆不肯就学。”他甚至认为，仍然残存的科举制是妨碍海军教育的重要原因。一点没错，朝廷不够重视，海军教育的管理机构本末倒置不重视现代知识，国人偏见、官商子弟不愿就读，都是海军教育举步维艰的根源。

　　在清政府极为有限的军事改革里，封建体制的残痕无处不在。首先，传统儒家学说，三纲五常的学说在军事学堂的课程里占有重要位置，军事理论反而可有可无。鲁迅就记录过江南水师学堂的生活：“一周有四天读英文，一天读《左传》，一天做汉文，题目陈腐。”此外，独立于科举制以外的军事学堂仍然还允许学生参加文武科举，很多学生仍只是将军事学堂看成进入仕途的跳板。

　　这种几千年强调纲常尊卑，漠视人本的传统，让留学生的现代军人精神即使在西方的环境中也未得到加强。而且学期都非常短，一般只有9个月左右的时间。同时，西方国家出于防范心理，也不愿意将新的知识传授出来，其中美国就直接拒绝接纳清朝留学生进入军官学校。西方的这种防范心理的另一个表现，就是清政府的军事学堂聘请的外籍教师大部分都并非学有所长。

　　最重要的，仍数清政府不够重视了。从本质上来说，清政府允许李鸿章等洋务派创立军事教育，仅仅是慑于西方的坚船利炮，想学习军事技术稳固皇权而已，对于西方的理论与制度一直是避之不及，生怕“以夷变夏”。导致很多学成归来的留学生得不到安置，军事学堂毕业生也无处发挥。

　　还未恢复又毁于庚子

　　但即便这样，晚清的军事教育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各个海军学堂培养出来的军事毕业生总共不过数千人，但是后来却成为中国早期海军的中坚力量。早在1884年的中法马江海战中，福州船政学堂的学生就表现出了现代军人的英勇不惧与训练有素。在甲午海战中，官兵在攻击和救援方面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素质。在甲午陆战中，军事学堂毕业的学生们也灵活运用了现代战术，进行了非常有效的战斗。

　　正是这些学生在战斗中突出的表现，使晚清的军事教育在战后停止了几年之后，又重新开启。虽然甲午战后，作为战败的替罪羊去签订条约的李鸿章被解除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职务，投置闲散，让人扼腕，但是紧接着接替北洋大臣位置的王文韶却并没有让人失望。王以“黄海为京师门户，不可无海军”，向清政府提出了重建海军的方案。虽然经费窘迫，但是王提出先恢复旧有的学堂，“简选训习”，等财力充裕后，再行扩充。此时吃了海战大亏的清政府也应允了。

　　于是，1897年冬，南洋大臣刘坤一将因经费困难而被江南水师学堂财经的专业进行恢复，重新招生。福州船政学堂也加聘外籍教员，扩大招生，同时加购了德国的巡洋舰。1898年和1899年福州船政学堂又购买了6艘军舰。这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装备，成为清廷恢复军事教育的基础，更成为重建北洋水师的基础。然而，这一切很快又毁于1900年的八国联军侵华，——刚重建的北洋海军主要教育基地天津水师学堂被摧为齑粉，刚买来的鱼雷艇也被联军占有。

　　次年七月，清政府便不得不签订《辛丑条约》，这一次，慈禧太后又想起了做惯了替罪羊，且早被罢免的李鸿章。这个本来已经远离朝政，戊戌变法时暗中给予支持的枯槁老人，在疾病与耻辱中为清廷收拾了残局。两个月后，在无限的悲愤与无奈中去世，晚清坎坷而辛酸的军事教育也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