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有光(徐琳玲) |
著名华人经济学家黄有光曾经是马来西亚左翼青年,对经济学的学习让他开始反思少年时的信仰,当左右纷争不再是时代主题,他提出了快乐经济学。当今最优秀的华人经济学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老顽童?
本刊记者 徐琳玲 发自澳大利亚墨尔本
就是这样。”
嗖地,黄有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高高举起双手,转身背过去,弯下腰,臀部开始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嘴里发出“嘘嘘”的喝倒彩声。
“我们排成一排,一起把屁股朝向李光耀。”他在模仿50年前和同学徒步二十多公里赶去“哄场子”的场景。那时,黄有光是左翼学生运动的领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空荡荡的餐厅回响着他极具爆发力的大笑。眼前这位眼眸里闪烁着顽皮的“老顽童”,正是著名经济学家、澳大利亚首位华裔社会科学院院士、新福利经济学的重要成员黄有光。2007年,他获得澳大利亚经济学会最高荣誉“杰出学者”称号。
按学术界的硬标准,黄有光是在世界顶级经济学杂志发表论文最多、 且被引用次数最多的华裔经济学家。
美国经济学家、诺奖得主肯尼斯•阿罗称赞他是“最接近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华人经济学家”,“是当代极少数对西方经济学主流理论做出贡献、并被西方主流经济学界承认的华裔经济学家之一”,“是研究经济政策分析基础理论的许多学者当中,最具原创性想法的学者之一。”
他的学术成就包括:提出“第三优理论”,为福利经济学的发展开辟新路;在上世纪70年代从另一角度证明阿罗提出的“不可能定理”;综合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独创“综观经济学”。
此外,他协助杨小凯,合作发展了以现代数理方法分析古典的分工、专业化与经济组织的新兴古典经济学。
经济学只是他诸多兴趣之一。晚饭后,他写武侠小说,涉猎各类学科,在哲学、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数学、宇宙学、行为与脑科学等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两百多篇审稿论文。
上世纪80年代,他出版了《千古奇情记》——一个有关DNA克隆的侠女十姐妹、人格分裂、梦游杀人的混合武侠、科幻、悬疑、破案题材的离奇故事。
左派的青春之歌
若不是为“革资本主义的命”而去学经济学,黄有光原本会在社会运动中挥霍青春与热血。
黄有光出生于马来西亚,祖籍广东潮汕。父亲自上世纪30年代下南洋经营建筑材料生意。
在黄有光记忆中,父亲是左倾分子。上世纪50年代,他把黄有光的哥哥姐姐们陆续送回大陆读书。每天晚饭后,家门口摆上一排椅子,邻居聚到他家闲聊。黄有光的父亲坐在那里高谈阔论,就中国时局、国际局势发表各种激进的左派言论。
耳濡目染下,黄有光自小就是赤色分子。一次,USIS美国新闻社到他就读的华校分发宣传品。“我一看就知道是这是宣传反共思想的,非常愤怒,立刻号召同学撕掉宣传册子。班上有同学一边心疼地叫:别撕啊,我不读,我只是想拿它来包书。”
初二时,他秘密加入马来西亚共产党领导的左派学生地下组织。到高二时,已是三人领导小组成员,在两千多名学生中发展了一百多名秘密成员。
整个中学时代,黄有光热火朝天地投入到各种秘密和公开的左翼学生运动中。他们在学校里发展秘密成员,学习各种左倾书籍和左倾思想。碰到有进步学生被开除或被逮捕,或者政府颁布“反动”法令,他们就组织罢课、游行抗议。
那个时代,多数青年学生的思想都是左倾的,至少是同情左倾的,“在他们眼里,我们被认为是‘有正义感的、对的’。”
一次,黄有光参与几所学校的联合游行,在学校礼堂集会时,被政府派来的警察包围了,“我们把大门锁起来,警察就通过玻璃窗扔进来催泪弹,烟刚开始冒出来,觉得很刺激很好玩,等到处都是烟,满眼都是眼泪,再也受不了,大家就冲出来又集合,开往另一所中学。”
还有一次,黄有光骑着单车把一批左倾书籍和宣传资料运送到各个“点”。忽然,他的左边闪出一辆单车,车上的人手指着那包书,命令他立刻停车。
“我明白自己是被密探盯上了。于是,一个急刹车,调转车头就跑,把他甩掉了。”
这些左倾书籍大多通过“地下渠道”从红色中国运送进来,有《共产党宣言》、《毛泽东选集》、《实践论》、《平凡的真理》,还有中国解放后的大量革命小说以及被翻成中文的苏联小说。
他最喜欢《青春之歌》、《红岩》、和美国记者斯诺写的《二万五千里长征》。“里面中共的形象很高大,一读就更加支持共产党了。后来,觉得斯诺实在是太天真了。”
回想起这段“为崇高的人类理想而奋斗”的时光,如今倡导快乐经济学的黄有光笑着说:“虽然想法很幼稚,那时的快乐水平确是很高的。”
中学毕业后,黄有光放弃了个人最感兴趣的数学和物理,报考了南洋大学经济系。“纯粹是为了革命服务——我想置身于革命,在马来西亚建立社会主义,这样学经济学会有用。谁想到等学完了,就不再支持共产主义了。”
大一时,黄有光开始读马克思的《资本论》。他迷惑不解于一个问题:马克思用在“剥削率”不变的情况下资本有机构成的增加来解释利润率的下降,这和他关于工人绝对贫困的理论之间存在着逻辑上的内在矛盾——“如果剥削率不变,则工人的实际工资必然提高,不会绝对贫困化。不然,既然资本家的利润率也下降了,那么,较高生产力的成果到哪里去了呢?”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班上另一位左倾的同学交流。“他怎么都听不进去,翻来覆去只有3个字‘不可能,不可能’。”
50年代初期,有关中苏不合的消息开始流传。一度,黄有光认为这是西方的“别有用心”。有人告诉他父亲:这是真的。“我立刻反驳他,中苏在看法上也许有分歧,不见得就是分裂,要考虑到苏联是联合国成员,不能像中国那样公开反美反得这么厉害。总之,主观上怎么都不接受他们分裂的现实。”
最终,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分裂成为公开的事实。在迷惑不解中,黄有光认真读了《人民日报》刊发的《九评苏共》,“觉得很有道理,决定支持中共。”
渐渐地,他对社会主义的信念开始动摇,但是,“还是认为大方向是对的,只是个别地方出了问题。”他继续活跃于各种公开的左倾学生运动。新马分治后,在马共的指示下,他和同学为左翼的“社会主义阵线”做竞选宣传,和李光耀领导的右翼“人民行动党”大打舆论战。
通过报纸和北京的电波,黄有光关注轰轰烈烈的大跃进运动。一度,钢铁产量的数据令他激动万分,然而,不断刷新的数字越来越像一个笑话。“国内的亲戚写信向我们讨粮食。起初,我接受自然灾害的说法,后来渐渐发现不是这么简单。”
随着对经济学深入研修,他发现资本主义很不错,“我渐渐认为:要使人们幸福,未必一定得是社会主义。如果资本主义能够做得比较好,也能使多数人幸福。”
等经济系博士毕业,黄有光已从一名激进的左派分子,彻底转向了“中偏右”的立场。
1973年,他携妻子第一次踏上红色中国的土地。此时已是“文革”末期,最糟糕的日子已过去。所到之处,一片凋敝,人们穿的都是灰的、蓝的,偶尔有黑色的,“当时对社会主义非常失望。”
在回忆的光影倒放中,黄有光背诵起孔子的《礼运•大同篇》,他和记者描绘了一幅少年时追求的理想社会画面。
“我非常欣赏一句话——一个人二十来岁时,如果不是左倾的或者左倾的同情者,something wrong with his heart(他的心有问题)。如果他在三四十岁还是左的,then something wrong with his head(他的头脑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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