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罗泾镇海星村被火灾烧毁的房屋和因被反锁家中丧身火海的小勇的照片
进城务工人员的随迁子女假期中缺乏照看
晚报记者 李一能 王翔 摄影报道
5月1日清晨5点,宝山罗泾镇海星村的一间出租屋内,冯修健正准备出门上班,他6岁的儿子小勇躺在床上对他挥挥小手,说了声:“爸爸,拜拜! ”冯修健捏了一下儿子的小脸,推门离开,此刻他并不知道,这是小勇最后一次向他道别。大约6小时后,他接到妻子电话,听筒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声,家里着火了,小勇没了。昨天下午3点,在罗泾镇一间旅馆里,冯修健夫妇坐在床上发呆,手里捏着几张照片,上面是小勇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笑容。
和无数打工者家庭一样,家中年幼顽皮的孩子一直是冯修健最大的快乐和烦恼。因为几乎年中无休,每到寒暑假、节假日,就为孩子无人照看犯愁,为了不让孩子乱跑,他们把小勇反锁在家里,不料仅仅半小时就发生意外。而这些随父母来上海生活的孩子被称为“移动儿童”。据不完全统计,上海大约有47万这样的“移动儿童”,由于缺乏照看,与他们有关的伤害事件每年频频发生。眼看今年暑假又将至,“移动儿童”将如何度过这个假期呢?
两把门锁锁住幼童逃生路 罗泾镇海星村位于宝山区北片,是靠近上海外沿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 5月1日,一场火灾让海星村进入人们的视线。那场火并不大,很快被扑灭,只有一间矮房被烧毁,但令人痛心的是,一名6岁的男孩没能从屋子里逃出,他被父母用两把锁关在屋里,被救出时已经停止了呼吸。
昨天下午,记者再次回到现场,现场已恢复平静,如果不是坍塌的屋顶和门外消防部门张贴的封条,很难察觉这里曾发生过悲剧。绕到这间沿街小屋的背后,屋子主人留下的物件还保持着事发时的状态,一辆三轮小车上还留着两天前的盒饭,但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这里不能住人了,他们搬到附近一家旅店去了。 ”阮德余就住在失火人家的隔壁,失火那天他刚好不在家,这也让他至今非常难过,他告诉记者,如果失火时他在,可能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阮先生告诉记者,隔壁家住着一户重庆夫妇,带着一个6岁小男孩,当天上午10点左右隔壁女主人外出卖盒饭,就用两把锁把孩子反锁在家里,不到半小时就发生了火灾。事发时是小长假的最后一天,附近的邻居大多不在家,等有人发现起火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更要命的是,直到消防队员从火场抱出孩子,人们才知道屋子里有孩子。 “我要是当时在,肯定会让大家第一时间撬锁救人,别说两把锁,十把锁也撬开了。 ”阮先生说,只有他们这些住在附近的邻居才知道屋里很可能有孩子,可惜当时他们都不在场。
说起在火灾中丧生的孩子,阮先生很痛心,他不知道孩子叫什么,但经常看见他在院子里玩耍,很可爱的。阮先生说,这几天老是会想起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觉得心里堵得慌。
只因怕孩子跑出去出事 通过房东,记者找到这对夫妇的暂住地,位于罗泾镇的一家小旅店。推开房门,一对面容憔悴的中年夫妻坐在床上,双眼直直地盯着电视发呆,桌上放着一份没有动过的盒饭。男主人叫冯修健,这两天都没有去上班,和爱人一边等着火灾原因的调查结果,一边帮儿子准备后事。 “我的儿子叫小勇,才6岁……”才说到第二句,冯修健已经无法继续,嘴唇颤抖着,不停吸着烟,他的妻子则躺在床上呜咽着,却已经哭不出眼泪。
冯修健告诉记者,小勇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一直带在身边,希望他在上海受到好一些的教育。来上海打工9年,他们没有存下多少积蓄,小勇就是他们全部的心血和希望,如今大火不仅让他们一贫如洗,更夺走了他们的心头肉。 “因为太爱他了,才把他锁在屋里。 ”冯修健的妻子告诉记者,他们所住的屋子前面就是一条马路,小勇特别顽皮,怕孩子跑出去出事,每次去上班就把孩子锁在家里。丈夫在附近工厂打工,她中午外出卖些盒饭贴补家用,也就最多离开1个小时,没想到走开仅半小时就接到了邻居的电话,说家里烧起来了。
小勇在附近一家幼儿园上学,事发后,老师们送来4000元捐款,还把学费给退了回来,这让冯修健夫妇非常感动,但巨大的丧子之痛依然折磨着他们。每天早上冯修健去上班前,小勇都会和他说“爸爸,拜拜! ”小勇的妈妈说,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儿子在她身边跳来跳去的样子,睁开眼睛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这两天她没有吃一口饭,没有睡一分钟。
搜遍整个火场,冯修健只拿出一小塑料袋的私人物品,9年的积蓄化为乌有,但令他稍感欣慰的是从废墟中找到几张小勇的照片。这两天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望着儿子的照片发呆,冯修健甚至觉得自己处在一场噩梦中,只希望能够醒来,照片里的小勇会扑上来喊:“爸爸抱! ”
记者调查 反锁曾致儿童五楼坠亡 采访中,小勇父母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他们工作很辛苦,几乎全年无休,孩子在寒暑假、节假日无人照看,只能锁在家里。这样的问题同样困扰着上海不少外来打工者,相比城市家庭,他们照顾孩子的时间更少,而家中老人都在老家无法帮忙照看,同样的悲剧曾不止一次发生。
安徽滁州人徐江川,今年42岁。五年前,他带着全家到上海卖菜,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为了能闯出一片天,竟付出了不能承受的代价,他“留守”在家5岁多的小儿子,因为想要爬窗出去和同伴玩耍,不幸一脚踏空,从5楼坠亡。据徐江川介绍,事发在两年之前,那时家中老人生病住院,经济压力特别大,原本留在家中看家的妻子,也出门帮他卖菜,家中只留下10岁的大女儿和5岁多的小儿子。徐江川为了“保险”,每天出门前,都反锁上房门。
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半个月,小儿子就耐不住寂寞,为了和小区的同伴玩耍,冒险从5楼窗口爬出去,因为脚下打滑,从高空坠落,直接摔到小区绿化带内。尽管事发后,孩子被及时送到附近医院抢救,但孩子因头部着地,最终伤势过重身亡。
虽然事发已经两年多了,但此次悲剧对徐江川一家人的影响没有消除。
徐江川告诉记者,对于儿子的逝去,妻子十分内疚,认为悲剧是自己疏忽造成的,两年来几乎没有笑容。因为亲眼看见弟弟的逝去,大女儿患上了忧郁症,与人交流也出现了障碍。
高速公路成儿童游乐场 每年暑期,G2京沪高速的交警就会为一件麻烦事发愁:孩子们放假了。由于地处郊区,高速公路周围有不少工厂,周边村庄是不少工人的暂住地,每年6月中旬以后,不少工人会把孩子接到上海来过暑假,在一夜之间,这些平时冷冷清清的村子就成了孩子的天下。
因为父母都要上班,找不到人来看孩子,这些无所事事的孩子就在附近玩耍,在他们看来,车来车往的高速公路显然是一个玩乐的好去处。记者从高速交警部门获悉,每年暑期,高速公路两边的孩子令人胆战心惊,就怕他们从匝道进入高速公路车道,民警在巡逻中必须经常注意是否有儿童在高速公路边嬉戏,开始还能把他们吓走,但时间一长孩子们看到“警察叔叔”也不怎么害怕了,看到警车就嘻嘻哈哈跑开,警车开走又回到原地玩耍。
除了安全隐患,孩子们还经常搞一些恶作剧,他们带着一些工具沿着高速公路游荡,时不时卸下一些螺帽等小零件拿去卖钱。高速公路养护部门开始还觉得奇怪,怎么每到暑期总会发现有些并不值钱的道路设施小零件丢失,直到民警找到正在恶作剧的“小坏蛋”,从他身上找到一堆螺帽,一问居然是准备回去换几根冷饮吃,管理人员哭笑不得,最后只能教育几句送他回去。
“丢几个螺帽问题不大,以后换成专用工具才能拆卸的螺帽就可以了,但我们最怕孩子们跑到高速公路上去玩。 ”交警告诉记者,因为曾经发生过孩子上高速公路嬉戏被车撞倒身亡的事故,这不仅对孩子,对驾驶员的安全也构成严重的威胁。高速公路周边一般都有工厂和村庄,每年6月到8月就是这种情况的高发期,不仅在G2高速,在其他高速也非常普遍。
更让民警担心的是,这些孩子大多生长的农村,从未经历过上海如此复杂的交通环境,他们的自我保护和安全意识很欠缺,但孩子的家长又确实无暇看管他们,交警目前也没有太好办法,只能加强巡逻发现有安全隐患立即排除。
父母心声 盼望“假期托儿班” “孩子已经去了两年,情况没多大变化。 ”更让徐江川担心的是,外来务工者“留守”子女的处境仍没有多大变化。坠楼孩子家长徐江川说,在他所认识的劳务工人群中,每到节假日、寒暑假,孩子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由于找不到“托儿班”,外来务工者一般只有两个选择,让儿女“留守”家中,或带着儿女上班。
昨天下午,记者走访了外来务工者较为集中的农贸市场和货运场,发现尽管工作繁忙,但儿女却成了众多外来务工者的“烦心事”。记者在宝杨路一家货运堆场亲眼所见,在众多集卡车的缝隙中,一群幼童正在玩耍。经询问,他们是集卡车司机的儿女,唯一的活动区域就是满是集装箱的货运堆场。
而在闸北区柳营路附近一处菜场内,外来务工者子女同样只能“玩”在菜场内。来自福建泉州的菜贩李敏卖的是半成品菜,在不到8平方米的摊位内还挤着她两个孩子,一张1米长的木板成了李敏儿子写作业的课桌,也是她小女儿玩玩具的地方,尽管小心翼翼照顾孩子,但最近李敏的女儿还是在菜场内被邻近摊位养的狗咬了。 “没办法,丈夫比我更忙。”李敏告诉记者,为了能多赚点钱,丈夫买了辆车,除了给自家摊位进货,其余时间都在外面跑运输,根本腾不出手来照顾孩子。帮孩子找个 “假期托儿班”,成了众多外来务工者共同的心愿。
专职保姆麻烦也不少 在江桥附近讨生活的孙先生夫妻则面临着一场“信任危机”。这对小夫妻来自山东莱芜,30岁不到的他们去年年底刚刚有了孩子,为了能更好照顾孩子,在工厂车间做技术工作的孙先生让妻子辞去美容院理发师的工作,专心留在家中照顾孩子。
但孩子的开销很大,仅靠孙先生一人,全家经济压力很大。所幸孙先生就职的公司有不少同龄人,近期也有不少“新生儿”,在孙先生努力下,他的妻子成了专业保姆,照顾5名“留守”儿童。 “收费不贵,麻烦却不少。 ”孙先生说,每一个“新生”收取一个月800元的补贴费,这样一来,妻子在家中每个月也能增加3200元收入。起先,专业保姆的生意不错,妻子既照顾了自己孩子,又赚取了补贴,孩子们玩在一起,也增加了不少乐趣。可几周后,孩子们在嬉闹中,一名孩子磕伤手臂,虽然伤情不严重,孙先生夫妻却很难面对孩子的父母。接下来,孙先生的妻子特别重视对这名孩子的看护,甚至影响到了自己的孩子。 “厚此薄彼”又引发了麻烦,其他几名孩子的父母也起了怨言。结果,专业保姆不到两个月就“下岗”。
孩子愿望 “最好能找几个好朋友” “每天电动车上的两段路,可以看许多 ‘风景’,也是一天最放松的时间。”老家在安徽滁州,今年12岁的小女孩吴佳随父母到上海已经7年,由于父母开了一家裁缝店,吴佳被同学们亲切地称为“小裁缝”。可是,在学校有着不错人缘的吴佳,下课后却有着自己的烦恼,因为父母工作实在太忙,她的活动区域很狭窄。 “周边居民很多,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眼见裁缝店地处居住人群密集的真如地区,记者随口向吴佳发问。
“从去年五一节小萍回老家后,除了学校的同学,我就没有朋友了。 ”但小女孩吴佳的回答让人大吃一惊。她说,现在马路上车多人多,为了怕遇到意外,父亲每天都会骑着电动车接送自己,这也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放松”时间,回家后,父母都要忙生意,每天做完功课后,她最多只能在家看看电视,或是用电脑上上网。
小萍,就是隔离餐饮小店店主的女儿,两家人属于“邻居”,两个小朋友平时活动的地点也只有三个,除了裁缝店、餐饮店,就是小萍父母借租的小屋,距离两家小店距离大约在300米左右。
在吴佳的记忆中,上海最有趣的地方就是长风公园和外滩。那次,是老家的叔叔婶婶到上海“度蜜月”,吴佳父亲才安排妻子“轮班”,陪着他们玩一天。 “那次走了好远,玩公园、吃快餐,整整玩了一个下午。”说到这些,小女孩吴佳还咧着嘴笑了。
问起最近的“心愿”,吴佳面露难色,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记者出门,小女孩才低声说:“爸爸妈妈要工作,我不能烦他们,但能找几个朋友最好。 ”
志愿者行动 给申城“移动儿童”快乐假期 每年假期,有关进城务工人员子女伤害意外的新闻就会频频见诸报端,市民刘永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说,进城务工人员子女遇到的教育难、看护难问题逐渐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但大部分关注仅停留在思想上,鲜有人会将关注转化为行动。刘永龙就是少数践行者之一,他是上海闸北区热爱家园青年社区志愿者协会的负责人,热爱家园志愿者团队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义务开设免费教育班,让进城务工人员子女能有机会接受更好的看护和教育。
刘永龙告诉记者,这些在城市长大但又游离在城市之外的孩子,被称为“移动儿童”,就是随着打工的父母到处漂泊的儿童群体,根据民间组织的不完全统计,上海“流动儿童”的数量大概在47万人左右。由于父母工作流动性较大,他们很难接受稳定优质的教育,也注定他们在节假日无人看管,志愿者团队希望能通过他们的努力,为这些孩子提供一个公益教育看护平台,让他们的父母安心工作,也让孩子们健康快乐地成长。
这项名为“太阳花进城务工人员子女教育项目”从2004年就开始启动,三年前专门设立暑托班,每天由志愿者免费给孩子们上课。刘永龙说,目前这类公益组织的活动形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小范围的长期固定时间的“托儿班”;另一种是不定期举行的大型活动。两种模式各有利弊,前者比较稳定,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为孩子提供服务,但缺点受到场地、人力等条件的限制,参加的孩子数量不多;后者可以让尽量多的小朋友参加活动,但地点和时间不能固定,起不到持续教育和稳定看护的作用。刘永龙的社工组织选择了前一种方式,有大学生、白领等组成的志愿者给10多名孩子开设英语、德育、艺术等方面的教育,非常受家长们的欢迎,除了“暑期班”,节假日也有看护服务。但这一小小“托儿班”辐射的区域实在太小,在47万“移动儿童”群体中所起的作用如同沧海一粟。
“现在上海和我们做同样工作的约有10多家志愿者团体,总量偏小,不论是人力物力财力都明显不足。 ”刘永龙说,希望社会各界关注这一问题,调动社会资源对这些公益活动投入一定支持,作为“移动儿童”的家长而言,也应当提高自身意识,多方共同努力,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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