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信息轰炸催动儿童早熟 与成年人界限渐模糊

　　在波兹曼看来，每一个可以插入插座的传播媒介，都对童年的剥离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成人应当有勇气让孩子们直面、理解和应对这个世界，按照自身的特点和愿望积极参与。

　　比儿童成人化更值得关注的，是儿童权利和儿童参与的问题。

　　主持人：本报记者 龚丹韵

　　嘉 宾：陆晔（复旦大学信息与传

　　播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

　　解放观点：“六一”儿童节临近。每当这时，很多成年人都会有些羡慕与怀旧，似乎“儿童”这个词，本身就象征了美好、纯真以及最基本的人性。然而与此相反的是，当代儿童越来越表现得成熟，模仿成人的圆滑语言和动作，俨然“小大人”的姿态，“五条杠少年”和“九岁演讲帝”等因此一夜成名。家长也会抱怨为什么现在的孩子一代比一代 “早熟”。您对“儿童的成人化”现象怎么看？

　　陆晔：尼尔·波兹曼在1982年就提出一个著名论断：“童年的消逝”。这首先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定义“童年”。比如古代人十三四岁就可以成家立业，而现代人二十几岁还是在校学生。童年说到底，是一种社会产物，因历史和社会的演变，童年也在随之变化。

　　罗马人用羞耻心来区分童年，儿童不仅应该被养育、保护、接受教育，而且不应该知晓成人的秘密。然而，对于童年概念的真正产生，媒介技术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印刷术改变了知识获取模式，书本成为重要的学习渠道，读写能力为童年和成人世界划定了清晰的边界。比如说，不同年龄的孩子分布在不同的年级，他们有不同的课本，不同的课外书，不同的游戏，不同的校服。同时，儿童教育也需要逻辑、抽象、自控力以及注意力的高度集中，这又与儿童走向成年的心智成长相关。在这些方面超越同龄儿童的孩子会被认为是少年老成，相反这些方面有欠缺的成人会被看成幼稚。更为重要的是，印刷术关闭了早期儿童十分熟悉的日常生活，成人拥有了解那些“特殊秘密”的特权，在儿童走向成年的过程中，成人分阶段揭示这些秘密，最终完成启蒙。

　　然而，上述这些童年的概念，随着电视这个“一览无余的媒介”而土崩瓦解。电视非但不能像书籍一样束之高阁，让孩子踮着脚也够不着，看电视也不需要复杂的头脑认知和文字读写能力。电子媒介无法保守任何秘密，其中包括文化秘密和性秘密，它重新创造出一个“读图时代”，消弭了成人和儿童之间的界限。成年的威仪和童年的好奇都失去了依托，童年就这么消逝了。在波兹曼看来，每一个可以插入插座的传播媒介，都对童年的剥离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解放观点：也就是说，在当代的媒介环境中，电视、电脑、手机等，让成人与儿童之间界限模糊，成了难以避免的趋势？

　　陆晔：针对新媒介带来的种种变化，对儿童与成人的关系，有人提出了相反观点，认为新技术非但没有消弭界限，反而因为技术鸿沟，加大了童年和成年之间的裂痕。新时代的儿童通过新技术接触和创造的文化形态，不受其父辈的控制，而且也令父辈望尘莫及。

　　其实，童年究竟是消逝了还是强化了，夸张的绝望和过分的乐观，都有失偏颇。童年既然是一种社会产物，而非纯粹生物学范畴，那么它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充满了斗争与协商。传统童年与成年的界限在消弭，但新的分水岭也在产生。在一些领域童年的边界模糊了，另一些领域边界却在加强。

　　进一步说，在新技术和全球化影响下，当代儿童的媒介环境越来越多样化，一个更加值得关注的问题浮现出来：长期以来成人垄断了童年的定义，即便是主张儿童权利的人，也主要依据的是成人的观点，儿童抵抗的空间非常局促，尤其体现在家庭、教室这两个典型的领域。新媒介激化了这一矛盾，也为儿童的媒介赋权提供了新的空间。

　　解放观点：那么您觉得，面对新媒介无差别的信息轰炸，我们究竟该如何对待儿童的早熟？隐瞒、压制还是顺其自然？

　　陆晔：传播学家帕金翰提出，仅以生物年龄，便将儿童排除在成人世界以外，是缺乏理由的。通过自我肯定，儿童可以逐渐成长。他将之概括为保护、提供、参与、教育四个维度。比如说，保护儿童不受对其健康成长有害的媒介内容的影响，如色情、暴力、煽动仇恨的言论、广告的误导等等，这种保护不仅通过父母，而且也要通过一定的自我约束机制，让儿童自己来实现。又比如说，通过媒介教育和儿童媒介素养的提升，让儿童对媒介有分析批判的能力，儿童有能力依照自身特点，加入媒介运作的各个环节。这是儿童媒介权利最核心的部分。

　　按照帕金翰的观点，成人再也无法让儿童回到童年的秘密花园，他们已经溜进了复杂广阔的成人世界，这个世界充满危险，也充满机会，电子媒介正在其中发挥深远影响。这个时代早已不是成人能够逼迫儿童远离复杂世界的年代，成人应当有勇气让孩子们直面、理解和应对这个世界，按照自身的特点和愿望积极参与。他们是儿童，更是作为现代公民的儿童。

　　解放观点：那么，传统意义上的“纯真年代”，只能随社会发展而被挤压吗？

　　陆晔：在《童年的消逝》一书出版12年之后，波兹曼在该书的再版序言中表示，这12年间，通过与孩子们的交流，他了解到一些新的东西。一个孩子对波兹曼说：“你的文章不怎么好，童年没有消逝。”另一个孩子则说：“童年没有消逝，因为我们看电视，我认为一周五天上学才是荒废童年。”孩子们还说，“我不认为一个十岁的孩子看了成人节目就不再是儿童了”，“大多数孩子看电视节目，知道那不是真的”……这让波兹曼看到，“儿童自身是保存童年的一股力量”。这也让波兹曼相信，儿童不仅懂得他们与成人不同的价值所在，他们或许也比成人更明白，如果他们与成人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那么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就会随之丧失”。

　　所以，比儿童成人化更值得关注的，是儿童权利和儿童参与的问题。大约十年前，中青网曾有一个“中国儿童表达中心”的试验项目，其中包括儿童记者的培训和儿童新闻论坛等，是有关儿童表达、儿童媒介教育的很好尝试。但是显然，与儿童成长的需要相比，与新媒介的爆发式增长速度相比，我们这一类项目实在是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