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我们的儿子：
你到天堂河强制隔离戒毒所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我们如今只能隔"河"相望了。这么多天来，我们以泪洗面，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就是你的影子，你该想象得到，你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而我们还强撑着不能倒下，因为你还需要我们，不亲眼看到你洗心革面，健健康康地出来，我们死不瞑目……”
这是一个已经年过花甲的父亲强忍着内心的巨大煎熬给儿子写的第一封家书。一个书香门第竟走出了一个瘾君子，该气、该恨还是该关爱？这个父亲选择的是用关爱唤回迷途的孩子。
独生子吸毒“二进宫” 去年的这个时候，湖北武汉。到北京出差的安宁突然没了消息。“他应该往家打个电话啊。”父母有些担心。
“安宁在北京吸毒被拘留，要被送到戒毒所了！”夫妻俩左等右盼儿子的消息时，竟等来了一个炸雷。安宁的父亲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等他醒来，身旁的妻子已经哭肿了眼睛。从此，夫妇俩整日以泪洗面。
父母之所以如此伤心，更是因为这已不是安宁第一次吸毒被抓了。
2010年8月，安宁和朋友一起吸毒被抓，拘留了15天。回家后，父母紧紧盯着安宁，经济上也限制，攥着他的工资卡。此后大半年的时间，他再没有过夜不归宿，昏昏欲睡的迹象。父母原以为儿子已经改过了，从此学好了。可安宁的“二进宫”彻底伤了父母的心。
几天后，夫妻俩在拘留所见到了儿子。父子俩一双泪眼隔窗相望，竟说不出话来。最后，父亲狠狠地给安宁留下一句话：“你如果还是个男子汉，这次就把毒戒了！”儿子流着泪点头。
名门望族出了瘾君子 31岁的安宁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安宁的祖父是我国著名的地理学家，父亲退休前是教授、知名学者，写了十几部著作。母亲也是教育工作者。家里的亲戚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戴着这样的家族光环，安宁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几年前，安宁从武汉理工大学毕业，到一所高校的图书馆工作。可父母怎么也想不到，儿子成了安家祖上八代近千人中第一个和毒品沾边的人。
可这样一个受教育程度不低，生活平顺的人怎么会沾上毒品呢？
6月21日，记者在北京天堂河强制隔离戒毒所见到了安宁父子。安宁已经强制戒毒一年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时低声细语，但几乎是有问必答。
“主要是周围环境的影响。”安宁说，“我有个好朋友小周。一次在KTV喝酒时，小周吸了冰毒，让我也尝尝。我看他好像也没什么事就试了试。”第一次吸毒带来的神经兴奋让安宁找到了难得的快感和松弛。
和很多吸毒者一样，安宁很快进入了恶性循环。一个礼拜吸一次，一次几百元。安宁不仅成了月光族，还一点点消耗着以前的积蓄。想靠吸毒减压，但越吸越穷，越穷压力越大，更是戒不掉了，对什么事都没了兴趣。
“我知道父母对我的期望很大，心里也有愧疚，但吸毒的时候就忘了父母了。去年6月，我被学校派到北京培训，出门前又吸了毒。到北京后，入住宾馆刷身份证，属地派出所立即就知道我这个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的行踪，当晚就来给我做尿检，结果呈阳性。”因为安宁之前已经因为吸毒被拘留过，按规定这次必须接受强制隔离戒毒。几天后，安宁被送进了天堂河强制隔离戒毒所。
“我不能给社会留个废品” 这一次复吸，对安家上上下下的打击是致命的。母亲在外抬不起头来，两个姑姑心脏病加重。“他出来后我以为他会学好，没想到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让我们更伤心。”
安先生说：“伤心归伤心，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堕落下去，我死了也不能给社会留下一个废品，我得救他！”可儿子在戒毒所里，用什么方式才能救他呢？
安家都是知识分子，他们决定用最可行、也是他们最擅长的方式写信。“我们要让他知道父母没有放弃他。”想到这儿，安先生在自己63岁生日的当天，给安宁写了第一封家书。
信中写到了姑姑的哭泣、挚友的焦急，就连安宁单位也为此吃了挂落，优秀评不上，每个同事的年终奖都泡了汤。即便如此，但大家仍然不愿意撇下他不管。
“我们不相信曾经那么阳光、那么优秀的儿子无法挽救，就这样沉沦下去；我和妈妈互相鼓励：我们要坚强，儿子会坚强。过了这个坎儿，我们还有幸福的一天，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你，你若能戒掉毒瘾，痛改前非，一切还来得及……”
还人情债致泥足深陷 父母的深情打动了安宁。在消沉了两个月后，他拿起笔，给父亲回了第一封信。从信中，父母终于知道了安宁吸毒的真正原因。
2006年，安宁的朋友小周染上了赌球恶习，欠下赌债。在安宁上学成绩下滑时，正是这个小周整天鼓励安宁，这份“患难”之情，让安宁铭记于心。他拿出7万元积蓄给小周还债。可没想到，小周为了翻本，又去赌球输了八九十万。
“我亲眼见他卖掉了新车和结婚用的新房，最后失去了相处近8年的未婚妻。那晚他跪在我腿边失声痛哭的时候，我被打动了。我终于决定拉他一把。”安宁不得已把父母倾尽积蓄给他在武汉买的一套大房子抵押贷款还了债。
原本，安宁还寄望于小周好好工作，还上这笔钱，把房子解押。但小周偏偏又丢了工作，离家出走。安宁反倒要自己每月偿还2000余元的贷款。此外，安宁欠的那几万元信用卡欠款也是利滚利。
“我每个月开始入不敷出，经常要借债维持生活。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他们用一生辛勤换来的房子没了，我该怎么开口？他们对我抱了这么大期望，知道了真相，他们会是什么样？”安宁不敢想象，很多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以前的生活没了，快乐也没了，他在煎熬中越活越累。
再看看他的同学们，不少当年和他一样成绩优异的都出国了，留在国内的也大多事业有成。而他自己一无是处。“其实我也清楚，我不能这么下去，如果不将这种情绪发泄出去，我会被压垮的。”于是，在小周劝他用吸毒来缓解压力时，安宁陷了进去。
儿子懦弱的性格何来？ 一周一封信，父子俩很久都没有像这样推心置腹地交流了。在信中，安先生还给儿子分析了他吸毒的深层原因。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为什么大多数失意者没有走上吸毒的路，而你就走了？”父亲认为儿子的性格弱点才是关键。
“高中以前，你成绩优秀，此后由于我无力辅导，学习难度和紧张程度突然加大，你的成绩开始下滑，你开始还想赶上来，可是力不从心，最后干脆放弃，成绩一落千丈。对学业和事业你都是采取了知难而退的态度。懦弱的性格致使你半途而废，也让你抵抗不住压力，在诱惑下沾染了毒品。”
“作为独生子女，你们受宠惯了，缺乏家庭责任感和社会责任感。你拥有足够温饱的工作，有房有车，可你体会不到有多幸福，还要去毒品那里寻求快感，为什么？因为这一切不是靠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你也不会去珍惜……”
安先生说，如果他不能帮儿子认识到这些深入的问题，今后他还会走同样的路。同时，他也在反省自己。“我们这一代人总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受我们当年的苦，什么都帮孩子安排好，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害了孩子。”
小周吸毒竟是为拉客户 至今，安宁已经在戒毒所待了整整一年，家人给他的信也有50多封了。
“我们对他没有高要求，就希望他遵纪守法，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只有这最基本的希望。”安先生说。
安宁在戒毒所的日子里，安先生还去了小周家。“我当时想看有没有办法让他们多少还些钱，毕竟安宁是因为小周才变成这样的。但去了一看，哎呀，他家更惨。小周把新房和车子全卖了，女友也分手了。他爸爸节衣缩食还钱，连心脏病发作都没钱去医院。”安先生说。那一瞬间，谁害了谁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是毒品毁了两个年轻人，毁了两个无辜的家庭。
安先生同情地说，其实小周也是受害者。“小周在一家小型商业银行工作，可能是行业竞争压力大吧，他们单位的领导为了笼络住一个大客户，竟投其所好，让小周陪客户吸毒。孩子这才沾上了毒品……”
“千万不要放弃他们” 提起安宁今后的生活，安先生也有些压力。戒毒是世界难题，更何况让这样一个日渐衰老的父亲去承担。“经济上我们要限制，外出也要控制。”安先生说。
由于看到了家书对安宁真实的触动，天堂河强制隔离戒毒所和老人商量能否集结出书。这些感人至深的家属对其他吸毒人员也是很好的教材，对没有吸毒的人更是警示。
老人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儿子走上这条路，我这个父亲很痛心，这么多吸毒人员都有父母，如果我的信能让更多的吸毒者悔改，回归家庭，那是善莫大焉。”
对于陷入迷途的安宁，父亲用最包容的心态接纳他，教育他。安先生说，我在戒毒所里发现，因为有的吸毒者把家庭害的很惨，家属都放弃了，不来看望。但没有家庭的支持，吸毒人员就更难回头了。“无论如何家庭也不能放弃。”
安先生说，除了家庭的支持，儿子能够转变也是因为遇上了好的戒毒所。“我以前以为戒毒所会很黑暗，干警很凶。可我看到他们个个都很和气。我给所长写信，介绍我儿子的情况，问能不能取回一些物品。每次所长都亲自给我回复，我没想到戒毒所能这么负责地对待家属。”安先生哽咽着说，吸毒是不幸的，但进了这样一个管理科学，人性关怀的戒毒所，就有希望。
明年，安宁就要解除强戒了，他已经计划好和朋友一起做手机系统培训，希望能走上正路。“我挺有信心的。”安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记者手记 又是一个“6·26国际禁毒日”即将来临。
在记者采访过的吸毒人员中，大体分两类，一类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他们吸毒寻求刺激，当作时尚甚至炫耀；另一类就是像安宁这样的失意者，他们吸毒是为了逃避现实，在虚幻中忘却痛苦，得到精神上的暂时解脱。而无论是两者中哪一种角色，其结局都是一出悲剧。
据统计，成立5年的天堂河戒毒康复中心，已累计接收770余名康复人员，回归社会后保持3年以上没有复吸的人有59人。对于戒毒这一世界性难题，这样的数字可以说明，戒毒难，却不是不可能。
在天堂河强制隔离戒毒所和戒毒康复中心，为了帮助吸毒人员戒毒、康复、回归社会，生理治疗、心理矫正、修复家庭、社会帮扶……可以说想尽了办法。其实，与其遍寻方法辛苦戒毒，不如没有第一次。
采访结束时，记者同安先生一起走出戒毒所，看着老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记者不禁心生感慨：这么一位温文尔雅、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在晚年的时候，还要拼尽最后的力量，去与毒品争夺儿子的生命。他们的心愿，不也正是这个社会的心愿么！
本报记者 孙莹 文并摄 J001
作者：孙莹 文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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