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记者与美国国务院发言人“交锋”

　　我与美国国务院发言人“交锋”

　　作为来自中国的记者，当美国国务院新闻发言人在发表有关中国领土钓鱼岛的表述时，要求得到对方清楚的用词和立场表述，完全是在正常履行媒体人的职责。

　　《环球》杂志记者/冉维 （发自华盛顿）

　　冉维：美国到底对于钓鱼岛的方英文称呼是什么？是钓鱼岛中文的拼音（Diaoyu）呢，还是日本的尖阁诸岛（Senkakus）的发音呢，还是两个皆可？

　　纽兰：嗯，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请等一下，我查一下我的“作弊小抄”……（一分钟左右比较尴尬的静寂后）美国对钓鱼岛的英文官方名称是它的日文发音Senkakus……嗯，我们在这一问题上不持立场。

　　冉维：美国同时又说，《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这两个立场是否矛盾？

　　纽兰：这是因为钓鱼岛在作为冲绳的一部分被美国归还后，就处于日本管辖之下。

　　经过随后互不相让同时抢着说话后，停顿大约5秒钟。

　　冉维：美国到底是否认为钓鱼岛是日本领土？

　　纽兰：我们在这一问题上不持立场。

　　冉维：美国是否认为钓鱼岛处于日本管辖之下？

　　纽兰：下一个，下一个……

　　这是我在8月28日美国国务院的例行记者会上，就有关钓鱼岛的几个问题向美国国务院发言人维多利亚·纽兰提问的全过程。这几个问答的回合经电视台播出之后引起了关注，很多人称我“淡定哥”。

　　采访中了解的矛盾

　　其实在此之前，我采访了美国的一位外交政策专家。他在谈及美国政府在钓鱼岛上的立场时说，美国一方面说在钓鱼岛主权问题上不持立场，一方面又表示《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这样的立场似乎有矛盾之处。他认为，《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的唯一情况就是——美国承认钓鱼岛是日本领土。

　　他的这种说法让我一下子对这个问题关注起来。钓鱼岛问题长期以来是新闻热点，但我对美国在钓鱼岛问题上的立场并不十分确定，感觉美国似乎在这一问题上有意保持模糊。

　　于是，我开始在美国国务院的网站上查询以往美国官员的表态。结果是，美方立场主要有两点内容。第一，美国在钓鱼岛最终主权的问题上不持立场。第二，《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理由是钓鱼岛作为冲绳的一部分被在1972年被美国归还后，就处于日本政府的管辖之下。

　　之后，我又在日本外务省英文网站上查看了《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的内容，上面所说的共同防卫覆盖范围是处于“日本管辖之下的领土”。

　　那么，从美国的表态可以看出，美国是间接承认钓鱼岛处于日本管辖之下的，但美国同时又对钓鱼岛最终主权的问题不持立场。那位受我采访的美国专家认为，美国实际承认钓鱼岛是日本领土。但是无论从美国的表态还是《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的内容都无法判断，美国是否承认钓鱼岛是日本领土。这似乎是在抠字眼，但这绝对是一个不能忽略的重要问题。

　　这就是我在记者会上要求美国官员对此澄清的由来。

　　追问纽兰

　　美国当地时间8月28日，美国国务院照例在中午1点左右举行例行记者会，我前去采访。

　　美国国务院是美国负责国际关系的行政机构，坐落在华盛顿离白宫仅几个街区的C街2201号。这栋灰扑扑的巨大楼宇以美国二战后的总统哈里·杜鲁门命名，几乎每个工作日都要举行例行新闻发布会，回答各国记者有关美国外交政策的问题。

　　每天中午12点半左右，各国记者便会陆续来到位于23街的侧门。新闻发布厅位于一层，里边大约有7~8排座位，可以容纳几十名记者。

　　谁坐前谁坐后，这其中大有门道。美国以及西方的主流媒体，比如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CNN、ABC、CBS电视台等，他们的记者固定在前两排。而其他国家的记者，比如日本、中国、印度、巴基斯坦、俄罗斯、韩国等坐得靠后。其实座位上并没有名字，但大家似乎都默默接受了这种秩序。

　　另外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包括我在内的非西方主流媒体的记者大都先到场等待。而美国的大牌记者在国务院内有专门办公室，发言人进场前都要知会他们一声，因此总是准点前来。当看到这些记者走进发布厅时，这便意味着美国国务院的发言人要登场了。

　　由于每个工作日都有记者会，因此美国国务院有正副两名发言人。目前维多利亚·纽兰是主要发言人，另有一人在她随希拉里出访时顶替。纽兰是一名资深美国外交官，拥有出色的外交履历。她曾担任美国驻北约大使、前副总统切尼的外交政策顾问等重要职务。她会说法语和俄语，并且会一些中文。

　　记者会开始后，纽兰首先宣布了希拉里·克林顿将到亚洲多国访问的消息。

　　作为美国国家通讯社的代表，美联社资深记者马修·李在新闻发布会上享有独一无二的特权。发言人宣布完消息进入提问环节后，总会先问：“马修，你有什么问题吗？”在他问完后，发言人才说：“好，其他人都有什么问题。”

　　马修脾气大、问题刁钻是出了名的。他几乎天天给发言人出难题，一个问题可以问好几分钟。有一次因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准备认可巴勒斯坦的国家身份，在以色列的压力下，美国决定停止向该组织交会费。马修一直追问，为何美国一边表示不偏袒以色列，一边如此对待巴勒斯坦。他称：“这不是虚伪吗？”整个追问的过程持续3分钟。

　　相比之下，中日韩的记者要低调得多，很少出现类似的尖锐发问。这一次，各大媒体记者纷纷就有关亚洲事务的问题提问，其中涉及中国、南海问题、钓鱼岛、日本、韩国、独岛问题等。既然已经涉及相关议题，正好可以借此提出我想问的问题。

　　我从记者会一开始就开始举手要求提问，但纽兰一直没有叫我。这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在记者会上提问并不多，她对我并不熟悉，可能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在大概举了五六次手后，她终于叫到了我。

　　我没料到的是，纽兰对我第一个关于钓鱼岛名称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她是因为对于这个答案不是很确定，还是因为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到后来在我的追问下，她强行中断了我的提问，转而请其他人提问。

　　媒体人的职责

　　在记者会结束时，纽兰的一名助手向我要了名片，表示负责有关问题的官员会和我联系，以进一步解答我在这个问题上的疑问。

　　此外，当天“围堵”我的还有许多日本媒体的记者。他们跟我换名片，希望与我“交流”。

　　当天下午我收到两个电话。

　　其中一个来自美国国务院东亚局的一名官员，她询问了我的疑问。她给出的答案仍旧是美国政府的一贯立场。她在回答问题后说，她认识我的一些同事，但是并不认识我。她接着询问了我的情况，比如我到华盛顿工作多久了，我参加国务院的记者会有多久了，我是负责给新华社的哪种出版物撰写稿件等等。她还表示，期待和我见面。

　　另一个电话来自一家日本媒体的记者。他用英语问我：“为什么会向纽兰提那样的问题”，包括“个人是怎么看钓鱼岛事件的”。第二天，也有一位日本朝日电视台的记者希望采访我，问我为何对钓鱼岛的问题“一再追问”。

　　对于这些问题，我的回答是：这是一个记者的本职工作。作为来自中国的记者，当美国国务院新闻发言人在发表有关中国领土钓鱼岛的表述时，要求得到对方清楚的用词和立场表述，完全是在正常履行媒体人的职责。

　　后来这段采访视频被放到网上，引起广泛关注，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可能是因为钓鱼岛问题牵动人心。

　　需要强调的是，我的问题实际上是一些比较基本、比较客观的问题，问题中没有意识形态，没有个人怨恨或者情感，不是以发泄作为目的。我坚持理性、平和的原则，这一原则对一名职业的新闻人非常重要。

　　来源：2012年9月16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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