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90后文艺青年“快闪”庆祝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CFP供图
晚报记者 孙立梅 报道
在昨天晚上7点之后,“莫言”成了中文网站最炙手可热的一个名字。莫言几年前接受采访的报道,都被各大网站翻出来进行重新“包装”,诸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靠写作买房子难,也只有郭敬明能做到”之类。如果新闻出在现在,像是作为“胜利者”的莫言的一种自我调侃,而如果回溯到这则新闻的本源,调侃之外,更多的是尴尬。更尴尬的是,这种尴尬,不仅仅是莫言一个人的,在很大意义上来说,它还是中国的严肃文学和严肃文学作家的。
莫言出新书 郭敬明站台 2009年,莫言的长篇新作《蛙》选择在上海的“蓝蛙”PUB举行首发式。令所有图书记者感到意外的是,莫言旁边竟端坐着郭敬明真是一个完全不搭的搭配。莫言出书,要靠郭敬明来站台赚吆喝?面对记者们的频频发难,莫言无奈之下只能坦承,这是出版方出于商业上的考量,绝非他本人的意愿,“而我也绝不是要靠他多卖几万本”。年龄不到莫言一半的郭敬明,用明星做派开场说:“我来这里,绝不是因为通告,也不是为了出场费,每天都有很多人邀请我去这里那里给人捧场,可莫言是我心目中很有分量的作家,也是我学习的对象,我是他的晚辈的晚辈。 ”但当记者请他评价一下对莫言作品的印象时,这位“晚辈的晚辈”镇定自若地表示:“我是前天才拿到《蛙》试读本的,只读了三分之一……”
结果第二天媒体出来的报道,基本都把莫言与郭敬明的彼此 “示好”作为第一卖点。至于现在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重要作品”之一、“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身份频繁出镜的《蛙》,从那场发布会结束之后至今,无论是媒体报道中还是书店的畅销榜上,基本踪迹全无。
不知是否对这次经历耿耿于怀,2011年,两次与茅盾文学奖擦肩而过、终于凭借《蛙》获得该奖的莫言,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意味深长地说:“我们那时候冒出来也不容易,甚至难度更大。那个时候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往刊物投稿,二是往出版社投稿。多数是往刊物投稿,因为上世纪80年代是中短篇的时代,每个编辑部、每个编辑的案头,每天都是高高一摞。从这么多稿件中被发现,非常不容易,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在那个年代真的是靠文学本身的品质出人头地。现在我觉得发表的平台门槛肯定比那会儿低多了,实在不行往网上贴。先在网上博得很多读者的青睐,然后再被出版社、刊物拿过来包装出版。不过,如果依靠写作去买房子,现在真的是很难的事。靠写作过上像郭敬明的生活,全国估计也就只有郭敬明了。 ”
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所带来的各种名利之外,从现在开始,至少莫言可以感到欣慰的是:以后不必尴尬地解释郭敬明怎么会出现在莫言的新书发布会上了。
作家没有了“神一样”待遇 莫言“一诺”,当然会让中国的严肃文学和严肃文学作家们都感到欣慰一阵子。但是,我们可以预见的是,像莫言旁边坐着一个郭敬明这样奇特的组合,以后,还会,继续,出现。
像是一种预言,早在《蛙》之前,2002年3月,在上海图书馆,莫言和他自称最喜欢的女作家王安忆一起,做过一场名为“写作:是悲壮的抵抗”的演讲。慕名而来的听众绝大多数是像后来的郭敬明一样、20岁左右的年轻人,以他们的人生经验和阅历,实在难以理解台上这两位作家“悲壮的理由”。当王安忆提到“今天街上的人越来越相像,单调,作为一个作家,我觉得很可怕,我觉得这种格式化的生活正在向我们逼近”时,底下立刻有人提出反对一件:“没有呀,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很精彩呀! ”王安忆简直不知如何反应。
为何悲壮?如何反抗?莫言提到这样的现实问题:各种各样的休闲方式充斥着人们的生活,写作是对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式微的一种反抗;新生的艺术门类在不断争夺读者的时间和眼球,作家的地位不能跟以前同日而语,所以才悲壮。当莫言本人从文坛出道的时候,能够在文学期刊上发表一个短篇的机会都极其难得,如果能够出书,那简直可以获得读者“神一样”的待遇。而现在,不必说各路大小明星,即使是后后辈的郭敬明和韩寒们,图书销量动辄可以上百万,话题也一个比一个劲爆,只要他们出来,记者发布会就绝对不会冷场郭敬明们可不需要莫言们搭配来凑话题,他们懂得包装自己。在郭敬明明星式的对答如流映衬下,莫言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像不知从什么年代“穿越”到上海的。
相比郭敬明,莫言确实“悲壮”得多。 2001年莫言推出《檀香刑》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少轰动,新闻发布会上,图书记者们纷纷追问莫言干嘛在“地方包围中央”的头发上弄了几个发卡。倒是在2002年,《檀香刑》颇为火过一阵子,原因是不知哪家媒体曝出消息:继《红高粱》被张艺谋搬上电影银幕后,《檀香刑》已经以50万元的高价卖断电影版权。电话打到莫言北京家中,莫言直斥“胡说八道”。事实到现在已经很清楚:纯属假新闻。
“悲壮”成为一种集体表情 事实上,“悲壮”这两个字,几乎是最近十多年来,中国严肃作家在面对媒体、面对文学圈外部世界的集体表情。
即使是中国顶级的作家如莫言、王安忆,还是余华,如果一部新作无法与影视剧、争议热点此类挂钩,连出版机构都会觉得愁苦:这本书的卖点是什么呢?怎么才能让记者把这个稿子做大点呢?这些作家当然足够著名,但在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面前,韩寒和郭敬明的号召力显然更大。
人如其名的陕西作家陈忠实,最近几年来,在媒体中出现的最多的身份,是“电影《白鹿原》的原著”。老作家被记者追问对王全安所拍电影的看法,他能怎么说呢?只能厚道地说一句类似“反正我觉得还不错”的话他又不能大骂导演败坏了他用命写出来的小说!这完全不是他们那一代作家的作风。
余华最近一次在媒体亮相,是为被孟京辉改编成话剧的《活着》捧场。
贾平凹被崔永元追问为何去担任某大学文学院硕士生导师,“他们为什么请你? ”贾平凹一脸犹豫地用《武林外传》里老板娘的腔调回答:额也不知道,额也很为难。
“触电”频繁的刘震云,新作应出版方之要求取名《我不是潘金莲》显然比著名的《一句顶一万句》销魂得多,然后他的新书发布会几乎就是一场“书名解释会”。可以想见,顶着这样的书名,至少在书店里,愿意拿起这本书的读者要多一些。
在近年来采访过的作家之中,只有张贤亮对“严肃文学的式微”这一话题处之泰然:我觉得没问题啊。作家们备受重视的年代,其实就是老百姓的文化娱乐生活非常匮乏的年代。现在人们看的玩的多了,小说不是唯一选择了,对作家可能不是好事,但对更广大的群体来说,我觉得是件好事。然后他说自己当下的生活:鸡蛋要吃当天下的,宝马要开七字头的多令人向往!
但张贤亮之所以有底气这么说,是因为他是少数“下海”并取得成功的异类。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张贤亮就运用自己的知名度,投上全部家产,在宁夏打造著名的西北影视城,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就是那里拍摄的。张贤亮的大多数同行,却没有这种经商的天分,他们还在写、写、写。
世界是莫言的还是郭敬明的? 拜网络所赐,现在的小说发表门槛比莫言的年代低得多,小说的种类也五花八门。莫言和马原他们初次看到 《百年孤独》时那种石破天惊的感觉,对现在的年轻作者来说已经不可能再有了。他们写作的起点我不是说质量,而是说种类太多了:玄幻、穿越、架空、种田、同人,异彩纷呈,中学生是他们最大的读者群。如果再能被改编成影视剧,名和利来得飞快。
这些从网络或者作文大赛中脱颖而出的作者,他们的销量和知名度,都远远超过那些勤勤恳恳的前辈们。
莫言获诺奖,当然是一件好事,但这很难恕我大胆直言,基本无法改变严肃文学和作家未来的“悲壮”。
即使这些天来,诺贝尔文学奖在中国引起如此大的关注,请问,有多少读者真正读过莫言的这些作品?有多少人只是在凑热闹?去买《后宫甄传》的读者和去买《蛙》的读者,哪个更多,还真说不准。
这当然跟我们的休闲娱乐生活越来越丰富多彩有关,跟我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有关,跟我们紧张的心情需要放松有关,跟年轻一代读者的审美情趣有关。同时,这其实也跟我们整个社会的心态有关。
当莫言们还在坚持“作家要写灵魂深处最痛的地方”时,读者是否允许自己被这样的作品“刺痛”,或者只是想看两集宫廷剧然后洗洗睡觉,还是一个问题。昨晚就有网友调侃:世界是莫言的也是郭敬明的,但归根结底是郭敬明的。
由他们映射出来的我们的生活,当我们谈生活时我们谈些什么?房子、房贷、车牌、教育、医疗……我们会慢慢发现,我们确实需要一种力量,去“抵抗”现实种种,哪怕它显得那么“悲壮”。而读书,读好书,是这种“抵抗”最为有力的一种。
幸好,大多数莫言那一辈的作家,还在悲壮,还在抵抗。诺贝尔文学奖是他们应得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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