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吴哲的精心照顾下,沉睡10多年的耿银丝醒了,不过70岁的吴哲更累了。 |
原标题:70岁的母亲和“植物人”女儿
女儿耿银丝分娩时因治疗不当失去意识卧床十多年
吴哲到了70岁的时候,手指关节凸出使她无法用力握拳,脚腕上也多了些疼痛。除了这一点,她的身子骨比起耿家庄村的同龄人来,算是结实的。
吴哲不敢像老人一样衰老下去。18年前,她的女儿耿银丝在诞下儿子四天后,因发烧不退治疗不当,失去了意识,卧床不起。家人把一个听说来却没见过的词安在了耿银丝的身上,“植物人”。
在耿银丝沉睡的日子里,吴哲的儿子们成了家,扯起灶台自己过起了日子,老伴耿小彦积劳成疾离开人世。后来,耿银丝醒了,这间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个人。与吴哲料想的不一样,醒来后的耿银丝失去了自理生活的能力。这位45岁的中年人,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手里。
村南头的一块空地上,阳光好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们会撂下拐杖,坐在马扎上,望天、扯起旧事。
吴哲没在这群老人中过多停留过,在少有的出门时候里,她总是行色匆匆,耳边总挂记似的听见“娘呦”的呼喊声。
她的每一天都是从料理女儿的大小便开始的
大约清晨5时,天还未大亮的时候,吴哲就已经翻身起床了。这个时候,耿银丝往往叫喊着“娘呦,我要解手”已经有一两个钟头。自和衣入夜,每隔一两个小时,耿银丝就要喊一次。从长达十数年的沉睡中醒来之后,耿银丝就不大能够清楚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大小便。
有时候,耿银丝或许有大半个身体露在夜色中。躺在床上,耿银丝在不用帮助时,能够完成的最难动作是翻身。每翻次身,半床被子便随之被卷到身下,耿银丝无力盖被,只能冻着。若是这样,吴哲会帮女儿盖好被子,倒头假装睡下。必须到5时许,她才应和女儿的喊声。她说,想用自己的方法,教会女儿知道什么时候她才真的想要上厕所。
吴哲的每一天都是从料理耿银丝的大小便开始的。凸出的手指节让吴哲的手用不上劲,疼痛的脚腕也让她的步伐慢了下来,这使她开始感到些许力不从心。70岁的吴哲扶着45岁的耿银丝,生活像慢动作一样一帧一帧前行,拉长了这对母女身上耗去的时间。
放在十年前,吴哲可以干脆利落地烧火煮饭。可是现在,当日头偏进这所朝南的屋子时,吴哲、耿银丝母女俩才撂下碗筷。校不准的挂钟也显出老态,比准确时间落下10多分钟。当它指向9时半,吴哲才第一次有空闲坐在炕上,稍作休息。
吴哲和耿银丝住着的老屋,大概25年前建成。如今,走进这间屋子,仍旧像走回了20年前。屋子的南窗下摆着棕红色翻板的木柜子。柜子的左侧放着脚踏缝纫机,缝纫机上堆着一摊衣物。这是前一个白天耿银丝大小便失禁弄脏的,待早晨的清冷过去,吴哲要把它们洗掉。柜子的右侧是一面镜子和一面相框。相框里挂着耿银丝20多岁的照片。那时的耿银丝穿着坎肩、衬衫,一头大波浪,颇为时髦。
吴哲说,这个相框原来反扣在墙上,去年,家人把它翻了过来。她仍然不愿意多看这些照片,想到女儿过去的样子,她止不住会伤心。
生下儿子她却因治疗不当失去意识
照片中的耿银丝正值青春年华。凭着编织手艺,耿银丝走出了耿家庄村,在河南的工厂里做织地毯的师傅。
耿家庄村属河北省保定市博野县程委镇,只有百十来户人家,并不富裕。通往耿家庄村的石板路修好不久,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当地地图中被标示出来。原有的土路在庄稼地里坑坑洼洼地伸展,宽不过3米,让人觉得这座村庄藏在了玉米穗里。
耿家的邻居称,早早就走出村庄的耿银丝眼光颇高,直到26岁才有了属意的对象,嫁到蠡县。吴哲称,正是在如今这间屋子里,耿银丝作为新娘被新郎接走。一年后,耿银丝为丈夫生下了一个儿子。
产后第四天,耿银丝开始发烧。婆家村里的赤脚医生被请到家里看病,医生给耿银丝输液。吴哲称,刚刚打了不到一半的药,耿银丝开始抽搐,并失去了意识。吴哲拔了针,但为时已晚。在蠡县医院治疗半个月,耿银丝的病情仍无好转。丈夫家放弃了治疗的希望。
亲生骨肉,吴哲和老伴割舍不下,便将耿银丝接回了这间老屋。时隔多年,吴哲已经早不见了耿银丝的病历。按照家人和邻居的说法,当时的耿银丝,有一口气在,但没有意识。耿家人把一个听说过却没见过的词安在了耿银丝的身上,“植物人”。
自此,耿银丝便睡在炕梢。在她沉睡的日子里,父亲耿小彦停止了外出打工。早前,他靠着给人做饭挣钱养家。如今,耿银丝的身边离不开人,耿小彦便就近捡破烂谋生。借到钱的时候,耿小彦和吴哲就拉着耿银丝去看病,往保定、往石家庄。他们像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似的,辗转到城市中,钱花完了,他们又钻回玉米地。
1990年代,耿家欠债最多时有6万多元,这还不包括耿银丝兄弟给她出的钱。“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吴哲称,为了还钱和给女儿治病。耿小彦捱着糖尿病和心脏病,不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
2004年3月26日,走出十多里地捡垃圾的耿小彦回来得很晚,与往日一样,午饭没吃。当晚睡下后,第二日凌晨3点多,耿小彦醒来,述说自己心脏难受。吴哲出去喊人,回来时,耿小彦坐在炕头,耿银丝躺在炕梢,父女俩面对着面,耿银丝睁着无神的眼睛,不认识坐着的父亲,也看不懂他已离开人世。
“女儿睡了十多年,现在可精神了”
耿小彦走时,家里的债刚还清。耿家的两个儿子也早已成家,扯起灶台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小子们也管我们,但人家毕竟都得养家。”吴哲称,耿银丝落在了她一个人的手里。
耿小彦刚离世的日子里,吴哲曾想过跟着老伴走了,一了百了。可她还是挺过来了,“(哪怕是)小猪子、小狗子哩,谁叫是亲生的啊,舍不得咧。”吴哲把这都归结为命,命苦,没办法,凑合着活着就算了。
耿小彦死后,吴哲也离开了庄稼地,家里的两亩地由两个儿子轮流帮着种帮着收。收回来的玉米,吴哲就趁着空闲分装得当。待来人收粮食,就卖个千把块钱。
耿银丝的药也停了,千把块钱只能负担得起一些钙片。这时候开始,吴哲发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好多事想不起来,去赶集会忘了带钱。“这也有好处,受苦的事就都忘了。”吴哲称。
事儿忘了,可是却化不了。吴哲扣过了照片,家里也没留下老伴的遗物留作念想。“想起来就不好受,泪都干了。”吴哲说,唯一的盼头就是女儿能够醒过来,也算是给女儿个好的交代。
在长时间的针灸治疗下,耿银丝醒了。可这一醒,对于吴哲来说,又是喜忧参半。在吴哲的料想中,醒来的女儿会与从前一样,甚至心灵手巧得能够重新编织地毯。可事实是,耿银丝需要人帮忙才能起床,必须扶着东西才能够勉强站立和挪动。她大概能够听懂一些话,但做出的回应含混不清。只有吴哲能够听懂她哼哼唧唧的话语中的部分意思。
早上,吴哲在屋里屋外干活的时候,耿银丝就扶着炕沿挪来挪去,当她觉得没劲儿的时候,她会窝进一张低矮的椅子里。见到人时,她会呵呵地笑着,口水就无法控制地从嘴里嗝出来。
母女俩之间,也少有话语。吴哲称,与女儿拉家常,女儿也听不懂。与女儿聊起些过去的事,耿银丝就会哭闹,“你还不如让我死了,我也累得慌。”
耿银丝不愿意到村子里去,“弄成这样多丢人啊。”吴哲就像拴在耿银丝的身上一样,也不能离开。一次,吴哲出门,回来时看见耿银丝摔倒在地,脑袋因撞在门框上而流了一大摊血。这之后,吴哲没事便不会出门。临近冬日,吴哲会去村边捡些柴禾回家,烧炕取暖。即便如此,她也会在个把小时内就赶回家中。
即便比同龄人身子骨结实,吴哲也越来越明确地感觉到力不从心,只是生活中吃穿的琐事就能够让她一天到晚有做不完的活计。这让她时而想到死,每当这个时候,她最挂记的却不是自己,“闺女要是死在我头里,还享点福,要是死在我后头,谁来伺候她呀?”吴哲说,耿银丝与丈夫家的纠葛也没个说法,“婚都没离”,吴哲并不常去想这件事,“等我死了,大队上也不能让,早晚得有个说法。”
这一日里,吴哲为耿银丝洗净衣裤时,耿银丝就在地上站着,似乎意在陪母亲干活。吴哲偷空打个盹,为晚上耿银丝的折腾备些精力,耿银丝也跟着母亲躺在炕上。耿银丝睡不着,只是躺着,吴哲说,女儿睡了十多年,现在可精神了。
晚些时候,客人离家,吴哲出门送客,一步一回头地嘱咐女儿,“娘马上就回来”。刚出院门,耿银丝“娘呦”的喊声就传了出来。客人转身离开,吴哲便一路小跑奔回家中,耿银丝又尿了一裤子。
南都记者 张晗 河北博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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