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后十年,是中国疾控体系发展的十年。从中国CDC建立,到地方防疫站更名,转变的不仅仅是名称,而是从职能、人员和理念的全方位变化。近年来多起疫情的迅速监控,检验了疫控体系的进步。
SARS后,疫情监测系统发挥很大作用。2009年5月,中国暴发甲流疫情。从第一例病人开始,就引起卫生系统和疾控系统的注意,并做到隔离。时年9月,针对甲流的疫苗就已上市,近一亿人接种,成绩非常突出。
中国疾控中心(中国CDC)2002年创建,基层网络尚未建立之际,SARS就给这个不满周岁的系统迎头痛击。
“假如再给我3年时间(来建设疾控体系),我们就能应对SARS。”十年后,中国CDC首任主任李立明说。他唯一遗憾的就是SARS来得太早了。
建立网络直报系统
2000年,李立明调任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院长,负责改组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创建中国CDC。2002年1月,中国CDC成立。当年11月16日,广东发生SARS疫情。
李立明说,当时4个司局级单位合并在一起,内部人事还没有捋顺,疾控观念尚在树立;地方网络也尚未建立,除了少数省份将省级防疫站更名为CDC外,更多地方仍称为防疫站,承担卫生监督和防疫职能。
SARS前期,CDC的任务主要还是以查找病原体为主。但“SARS中期,中国打了一个策略调整仗”。3月9日,中国CDC首席科学家曾光说。
正是从那时起,中国开始重视疾控的作用,并开始建立有效的疫情上报机制。
中国CDC原副主任许桂华说,当时各地汇报疫情由各级卫生局报给当地地方政府,再有地方政府报给上级政府,再汇总到卫生部。中国CDC最终拿到的疫情是通过卫生部转送过来的,时间滞后。
但中国CDC需要第一时间掌握疫情信息,分析疫情变化,给决策层建议,迟缓的信息报告系统无法担此重任。
当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吴仪下达命令,并拨款5.68亿,中国CDC迅速建立网络直报系统。许桂华说,当时用了3个月建立疫情上报制度,直接将电脑配备到乡级卫生院,并统一制定疫情报告卡。
如今,中国CDC主任王宇一上班打开电脑,就能在网络直报系统内看到各地上报的疫情情况,甲乙丙三类传染病必须报告外,不明疾病也在这个系统中汇报。
基层医院的医生都有权力填写报告卡,登录这个系统向上级报告病例。得益于网络直报系统,这十年来发生的疫情,卫生部均能第一时间知晓。
对此,钟南山院士在今年两会时说,SARS后疫情监测系统发挥很大作用。其中在禽流感、甲流疫情中表现非常突出。
瞒报固化思维改变
SARS之前,许多地方曾瞒报疫情。中国CDC病毒所教授张礼璧说,1999年青海发现脊灰病例(小儿麻痹),他作为世卫组织亚太地区脊灰实验室主任,对外报告时还受到组织批评,说没有做好保密工作。
“有时保密到连国家领导人都不知道。”3月11日,中国CDC传染病所所长徐建国说,SARS之前,疫情不透明是传统思维。
让徐建国感受最深的是1999年,安徽、江苏发生大肠杆菌0157病毒疫情,那次官方统计感染人数高达2万多人,死亡177人。而这样一起重大疫情至今仍没得到公开。
SARS期间,瞒报疫情曾受到世卫组织严厉通报。2003年3月29日,世卫组织称,尽管北京称已有效控制,但中国疫情可能比预期严重得多。
徐建国说,SARS在广东流行时,国家传染病技术指导部门的专家们,也不是很清楚疫情的情况。信息公开的滞后性,也直接导致了北京疫情扩大。
原中国CDC病毒所研究员陈立说,SARS发生后,疫情网络直报系统建立,改变了以往疫情瞒报的固定思维。他曾参与处理过2007年长春市“格林巴利病毒”感染案例。
当时,一家区级CDC在长春医院做检测时发现可疑病例,第一时间在网络直报系统上报。卫生部根据信息情况,组成细菌、中毒、现场流行病、病毒各类专家前去处置。
陈立等到达现场后,走访调查,排除化工厂泄漏的可能性。最终在实验室分离出“格林巴利”病毒,确定为肠道细菌感染。随后,疾控人员对饮水、食品做出防护,有效控制住疫情。
但陈立发现,现在一些地方对疫情直报出现新情况。“有些地方对能诊断的病,怕担责任,于是就按不明疾病报上来,让卫生部派专家去指导。”
2010年,桂林通过网络直报系统上报不明疫情,国家卫生部紧急派专家组前去处置。而陈立他们到当地发现,手足口症状已很明显,临床医生就应该做出诊断。
公共卫生投入失衡
SARS后,国家财政拿出上百亿打造疾控系统,吴仪批示为中国CDC增加特殊津贴和高风险津贴。
但投入并不稳定,疾控中心早已开始四处借贷,如今已负债数千万。由于待遇等方面的问题,疾控系统人才流失严重,导致中国CDC一个科学家兼几个学科。有些传染病,例如炭疽,一个对口的专家也没有。
徐建国说,国家投入很不均衡,大家都很关心的病,投入钱很多,但对有些传染病,几乎没有投入。
投资失衡直接带来疫情防疫的失败。2011年8月,在宣布消灭脊灰11年后,新疆暴发输入性脊灰感染疫情,这次脊灰病毒源自巴基斯坦。徐建国说,疫情发生后,国家拨3个多亿应对,通过补打疫苗,普及接种率,终于在2012年4月,世卫组织再次确认中国从脊灰国家名单中撤出。
“有买疫苗的钱,没有打疫苗的钱。”徐建国用这句形象的话指出问题所在。基层偏远地区,没有给防疫人员补贴,直接导致接种疫苗不积极。这次新疆的疫情,很大原因就是防疫人员不愿出去接种。而2011年9月,3名新疆脊灰携带者到北京读书,但没引起北京新发病例,关键因素也在于北京脊灰疫苗接种率高。
对此,河南民权县卫生局一名内部人士说,疾控在他们眼里属于公益性事业,没有创收,疾控人员下去做流行病调查,一般都是坐公交车或骑自行车,除了工资外没有额外的投入。
“正常的工资都不能全额发放。”这位人士说,打一针疫苗,只收费2元,导致疾控人员外出接种积极性差。
徐建国认为,这反映出机制出了问题,值得反思。
新京报记者 涂重航
追踪病毒
2003年2月11日
广东省卫生厅将此前在广东暴发的未知疾病命名为“非典型肺炎”。
2003年2月18日
中国CDC宣布,衣原体是“非典型肺炎”的病原体。这一结论由洪涛院士做出。
2003年3月15日
世卫组织正式将此病命名为SARS(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征)。
2003年3月22日
香港大学袁国勇研究小组最先宣布分离出一种未知的冠状病毒。
2003年4月16日
世卫组织宣布,一种人类过去从未发现的新型冠状病毒正是SARS的病原。
病毒实验室:
最安全的危险区
病毒实验室发生SARS病毒泄漏后,从建设到管理,发展迅速;但人员培训等软件仍欠缺。
中国CDC病毒所旧址位于北京西城区南横街,狭小院子被民房包围。若不是进到院子看到挂牌,很难想象这座普通的5层楼里面有国家最顶尖的生物病毒实验室。
2004年4月,两名在此做切片实验的研究生被SARS病毒感染,导致疫情发生。最终造成8人患病,1人死亡。事后,中国CDC首任主任李立明引咎辞职。SARS病毒的研究也被搁置。
新增顶级实验室
3月16日,原中国CDC副主任许桂华说,这次感染给实验室管理敲响警钟,但也有客观因素。
2004年之前,中国的病毒实验室发展十分落后。 张礼璧教授说,1989年,他在全国31个省市区建立脊灰实验室网络,中国各地防疫系统才有自己的病毒科研基础。
在SARS前,除了这次全国系统地建立病毒实验室,国家在这方面再没有大规模投入。甚至中国CDC病毒所的实验室条件也很落后,实验室、设备、动物都挤在一起。
SARS发生后,实验室短板暴露。病毒所的条件达不到安全保存那么多SARS毒株的条件。唯一一个P3实验室并不达标,并且没有严格的规章,人员可随便出入。
所谓P3实验室是负压密闭空间,设有空气过滤系统,出去的空气经过消毒处理。它对周围的距离,摆放空间的大小有要求。并且进入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需要上岗证。
中国CDC病毒所研究员杭长寿说,SARS发生后,中国CDC各科室都希望能得到SARS标本,但样本没有专人管理,他身边的人几乎都在研究SARS,导致样本不够用。
而当时病毒所除了那个P3实验室外,其他科室依靠“超净工作台”做实验,这个工作台可以放在办公室里,科研人员双手伸进去操作。事故在2004年4月发生,并非在SARS病毒实验室,而是肠道实验室内。
感染发生后,科技部、卫生部对全国的生物实验室进行整改。制定了实验室制度、进出实验室流程手册、病毒泄漏预案。再有新的病毒研究,所里会指定课题组负责。此外,中国CDC新投入七八个P3实验室,分别在病毒所、传染病所、艾滋病实验室等。
“资金、仪器投入都跟上来了,实验条件跟美国也不相上下。”杭长寿说,关键是规章制度建立起来,实验室一整套思路明确了,应该怎么做有了固定的流程。
软件跟不上硬件
SARS发生后,病原学研究逐步得到重视。卫生部建立起覆盖31省份的专家库,哪里有疫情,卫生部立即圈定相距最近的专家赶赴现场。
病毒所原研究员陈立是手足口病的专家,他说,现在地方上一旦发现不明疾病就会通过直报系统报到卫生部。卫生部根据汇报,会立即组成病毒、现场流行病、中毒等专业的专家赶赴现场。
2011年,河南、湖北等地再次发生蜱虫叮咬传播的疾病。中国CDC派专家组前去调查发现,这次蜱虫传播疾病与2006年的无形体病不同,而是一种新型不明病毒。
经过多位科学家的研究,最终捕获到这种病毒,并命名为发热伴血小板减少综合征布尼亚病毒。研究成果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
中国CDC主任王宇说,这是继SARS冠状病毒发现以来全球在病原学研究领域中的又一个重大突破。
曾光说,现在即使发生比SARS再强一倍的传染病,中国也能成功应对。
SARS后,传染病网络直报系统建立,各地对疾控中心加大投入,陈立认为实验室诊断仍存在问题。主要原因是人员缺乏培训,技术跟不上。有些地方平时工作开展得少,导致设备空着无人会使。
2008年,陈立作为中国CDC首批专家前往汶川地震灾区防疫,他们乘直升机最先到达茂县。为了建立帐篷实验室,他们借用茂县疾控中心的“酶标仪”。
陈立发现当地拿来的酶标仪,根本就没有使用过。如果当地发生病毒疫情,很可能就无法发现病原;就算做出结果,也不可靠。
李立明说,硬件建设有了,关键的软件建设没有跟上。对人员培训,稳定科研队伍的投入仍没有重视。
新京报记者 涂重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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