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案的罪与罚：辩护律师揭秘案件背后的故事

　　允诺，决定替吴英继续申诉

　　5月21日下午宣判后，当晚21点47分，实名认证为“吴英的父亲”发布一条微博，称对于这样的判决无话可说，并质问浙江高院，“我上午的时候还在高院，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想隐藏什么？”6分钟后，又发布了另外一条微博：“诉到底！！五年不够就十年！”

　　申诉之路太漫长，该怎么办？吴永正再次想到了朱建伟。

　　2012年9月的一天，吴永正再次打电话给朱建伟，他重复着这些话，并说要到云南来找朱建伟。

　　“当时我想申诉不会有什么希望，但我觉得不能驳了老爷子的面子，就说那你来吧。”

　　吴永正很快来到云南，住在了云南里程律师事务所旁的酒店。终审判决下来了，朱建伟觉得难翻案，何况他并没有看到详细的卷宗，拿不出解决的办法。

　　“见面时我就告诉他，我做不了啦。我说，老爷子，你是在伸手摸天”。

　　“我就是要讨个说法。”吴永正很固执，他对朱建伟说，“在浙江见到你那天起，就认定你，我吴永正是不会看错人的。”第二天、第三天吴永正又来找朱建伟。

　　“7天，他就研究怎么说服我，他身上天天都有酒味。后来我知道他每天一个人在屋里都要喝一瓶白酒。”

　　最终，吴永正得到了朱建伟的允诺。

　　朱建伟开始悉心研究吴永正送过来的并不多的卷宗材料。在阅卷中，最让朱建伟动容的，是吴英在监狱里写了许多申诉材料，都是用小信笺纸写成，吴永正把它们一张张放大了，还打印了出来。

　　看了这些材料，朱建伟的感觉是吴英的命运确实多舛。“这个26岁的丫头在看守所里竟然喝工业胶水自杀，那时判决还没有生效。”他是含着泪水在看吴英的这些文字，“我告诉吴永正，我一定去会见她。”

　　2012年11月8日，浙江女子监狱，朱建伟和吕海波见到了吴英。因为担心会有时间限制，便与助手吕海波律师精心写了一份2000字的稿子，当面以信的形式让吴英先看。

　　在这封信中，两位律师可谓动之以情，先鼓励吴英，再分析案情，并告诉吴英一定把案件的真相说清楚，放在阳光之下，这才是申诉能否成功的关键。

　　“没有见到吴英之前，我知道她已经不信任律师了，所以我也有思想准备。”

　　不出所料，“当时见到她时，精神状况很好，但表情淡漠，两分钟就把稿子看完了，而且有点心不在焉了，“她不信任我们”，朱建伟有点恼火。他对吴英说：“你要相信中国法制是在前进的，或许在前进的道路上存在一些不足，你的年龄和你尝到的艰辛确实不相称。”说到这里，吴英突然流泪了。

　　但是，她边笑边掉泪。这是朱建伟每次会见她时看到的最多的表情。早上会见的时间到了，朱建伟发现吴英不配合。

　　下午，两位律师继续会见吴英。吴永正叫他们带进了条子：“我就委托两个律师做案中案，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吴英看完，很快写了授权。

　　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两位律师结束了对吴英的会见。

　　质疑，“案中案”最终胜诉

　　无论是检察官还是律师生涯，朱建伟办过无数棘手的案子，吴英案曲折5年，最终吴英被囚狱中，所幸性命暂时保住了。可是，在这个案子中，究竟哪个地方才是突破口？敏锐和对法律知识的精通，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律师认为，他第一个要打的仗是“案中案”。

　　2006年的12月21日，案发前吴英遭到债权人杨志昂等人绑架，并受胁迫签署了30多份空白文件，7天后，也就是12月28日，浙江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突然出现两起以吴英为原告的案件，起诉两名被告胡滋仁、刘贤富分别拖欠吴英的房款。案情是，吴英将其名下的14处房产作价3430万元卖给两名被告，但两名被告还有400多万元的尾款没有付清，吴英就是要向他们讨要这笔欠款。

　　但对于这起案件，作为名义上的原告，吴英说自己并没有到法院起诉过这两个人，而且她也不认识这两人。

　　“这两起案件均为假案。”朱建伟发现，本案从起诉到调解结案全部是由神秘人毕健实际实施。

　　吴英的父亲吴永正也曾经对媒体表示，这14处房产吴英当年花了近亿元买下，不可能3000多万元就卖了。胡、刘二人的做法其实就是编造了一个案情，他们希望通过合法的法律诉讼途径，由司法机关来确定这14处房产的产权归属，从而顺利地拿到这些房产的全部产权。后来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两起案件进行了审理并进行了民事调解，因为吴英的集资诈骗案审了6年，这种属于“案中案”的诉讼也就拖了6年。

　　第二次会见吴英是在开庭前的一天。

　　吕海波：“一定要相信我们！”

　　吴英：“凭什么让我相信？”

　　吕海波：“等你听完朱老师的辩论，你就会对法律有一个重新的认识了”。

　　吴英最后对朱建伟说，希望他帮自己打赢官司，保住公司财产，以便归还给债权人。

　　庭审当天，全国多家媒体云集监狱门口，但除了吴永正，任何人都未被允许进入旁听。

　　开庭前一周，朱建伟曾向金华中院递交了《要求被告、原审原告代理人亲自到庭应诉申请书》，即他们希望在法庭上见到毕健、胡滋仁和刘贤富3人，这样一来朱建伟就可以和他们“当面对质”了。可是，开庭时，上述3人一个也没来。

　　庭审中，吴英也一再申明，自己根本不认识胡、刘二人，也不认识那个叫毕健的人。朱建伟再次显示了他在法庭上的出色辩才和智慧。从始至终质疑这两起案件，并坚称吴英是“被原告”，而他们只能说“我方”。他们多次质问被告代理人：所谓购房协议是在哪里签订的？双方认识是经过谁介绍的？购房人交纳购房款有无凭证，是现金还是转账？被告代理人均无法回答。

　　朱建伟于是在法庭上穷追猛打：“假的就是假的，编是编不圆的，越编漏洞越多。”

　　朱建伟记得，有一个插曲，颇显此案的几分荒唐。

　　庭审进行到下午，进入刘贤富案的审理时间，吴英指着一份委托书记悄悄告诉朱建伟：“没有我委托毕健起诉胡滋仁的委托书。”她的意思是，这起“假案”的制造者少伪造了一份委托书。朱建伟发现《授权委托书》上面果然只授权毕健起诉刘贤富一人，而没有见到另一个被诉人胡滋仁的名字。

　　朱建伟一直认为另外还有一张有关起诉胡滋仁的授权委托书，可能是复印的时候漏印了而已，难道它真的根本就不存在？随后，他把这个情况向法庭进行了报告。于是，三位法官当庭先后在案卷里认真地寻找了将近10分钟，但最终也没有找到。

　　他借“假诉讼”案开庭之机，技巧性地表达了对司法不公的质疑：（杨志昂等人操纵）本色公司到金华中院立案庭立案、交费，立案庭向民事审判庭移送案件，民事审判庭再确立审判人员，审判人员向胡、刘送达起诉状副本、应诉通知书等，安徽省当涂县人胡、刘接到通知赶到金华中院参加开庭，调解、达成调解协议，法院制作并出具调解文书，毕健拿着调解书交给吴英，胡、刘付给吴现金400余万元……“上述这一切都在一天内完成，可能吗？金华中院对本案一审法院寻常的高速度、高效率审判行为毫无察觉？不该对此案一审的合议庭人员做一下廉洁调查吗？

　　庭审结束后的吴英非常高兴，6年来她是第一次那么高兴，不停喊着朱老师的名字。

　　庭审当晚，央视主持人张泉灵在《东方时空》节目里，对着背景大屏幕上的一张图表介绍了这两起案件的来龙去脉，她在节目结束前说过的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即使被判有罪的人，在公正的法律面前也必须还原其中的真相。”

　　次日，网上关于吴英案，一个新词正在流行：“被原告”。

　　第三天，也就是2011年11月29日，金华市中院作出裁定，撤销民事调解书，驳回毕健以本色集团名义挑起的两起民事诉讼。

　　宣判第二天，央视《新闻直播间》整点新闻里的提要：“浙江吴英非法集资案的‘案外案’经法院裁定，案发前本色集团购买的14处房产不存在产权争议”。

　　官司赢了。

　　调查，欲为吴英一案申诉

　　吴永正认为，吴英入狱后率先开庭的这两起案件，是引爆吴英集资诈骗案的导火索，如果没有这两起案件，吴英和她的本色公司可能会经营得很好。吴永正也曾多次表示，吴英及本色公司拥有的财产，完全能够偿还所有债务。而吴英在多个庭审中，也表达了上述观点。

　　朱建伟对吴英最深刻的印象，“她是个诚实、有主见的孩子，她总说就想打赢这个官司保住她的财产，还她的债权人，如果还不了，她甚至想到了最后只能写书还债。”直到今天，朱建伟都认为，吴英一案还有诸多未解的谜团，该案不是因为资不抵债后债权人或“被害人”告发吴英而司法机关介入，相反是吴英报案被非法拘禁后被抓。

　　那么，吴英究竟骗还是没有骗？她有没有虚构事实和隐瞒事实？“被害人”或债权人是否是基于错误认识而把钱给了吴英？

　　2012年10月24日，朱建伟和吕海波来到北京向律师杨照东和张雁峰调取卷宗材料，并于11月4日，驾车到东阳等地调查吴英的现有财产。在这一过程中，朱建伟和吕海波发现：吴英不差钱！

　　《判决书》说吴英造成3.8亿元无法归还，但并未减去《判决书》采信的经过鉴定的吴英1.7亿元财产。

　　案发时，吴英购买房产付款、投资入股付款和被扣押的现金等，至少有7000万元到8000万元被遗漏计算、鉴定。

　　吴英被拘留时随身携带的10万元现金也不知去向。

　　也就是说，吴英资不抵债之说没有事实依据。一笔是吴英被杭州中院判决归还的1.2亿元珠宝欠款，但判决同时确认价值1.4亿元珠宝的物权归属吴英（现已大幅升值）。现在珠宝被公安扣押。另一笔就是浙江高院所说的“吴英在湖北荆门购置的房子26套（处），该批房子被查封。”所谓荆门房子被查封，就是吴英被杨志昂非法拘禁时做的假案并申请法院做了财产保全（查封）。该案已于2007年3月被杨志昂自己申请并由法院准许撤销（杨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羁押时承认了荆门案件是他制造了假证），解除了查封。

　　朱建伟认为，且不论吴英现有的固定资产早已升值，这几笔款加起来就完全能够归还法院所说的“诈骗”3.8亿的资金。而且，“被害人”们并不是基于错误认识而把钱给了吴英，仅以吴最大的债权人林卫平为例，他就先后分40多次将4.7亿打给了吴英，而直到今天，吴英入狱，“法院没有分清哪些财产和物品是吴英的违法所得，为何6年之久至今不返还给被害人？”

　　2013年初，朱、吕两位律师往返于浙江金华、北京之间，准备为吴英一案申诉。朱建伟十易申诉稿，在入狱服刑10个月之后的2013年1月20日，吴英委托朱建伟、吕海波向全国人大、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和浙江省高院提出申诉。这意味着，吴英案刑事申诉正式启动。

　　2013年3月20日下午，由法学专家、律师和学者组成的“吴英案中案及刑事申诉案研讨会”在北京召开，朱建伟再次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而到场的还有两位肩并肩坐在一起先后发言的人，一个是吴永正，一个是吴英最大的债权人也是受害人林卫平。

　　“我一定要为女儿申诉到底！”吴永正很顽强。“我不怕政府吊销执照，我不怕背后你死我活的斗争，我只相信法律。我为吴英辩护，是为了司法公正。”朱建伟也毫无畏惧。

　　春城晚报首席记者 邓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