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IT业“鸡蛋碰石头”

　　我国正面临更加错综复杂的国际政治环境，国家信息安全时刻受到威胁，实现信息系统安全可控刻不容缓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瑜，特约撰稿李慧、岳家琛 | 北京报道

　　面对强大的跨国巨头，中国还要发展自主的IT产业。对许多人来说，这是“鸡蛋碰石头”。

　　“核高基”正是在这样的争议中成立了专项。

　　与许多大工程类似，中国的IT产业经历过曲折：先是坚持完全自主研发，改革开放后完全引进，而后则重新意识到掌握自主技术的重要性。

　　目前已有的最新宏观权威数字来自工信部：2011年中国电子信息百强企业实现利润总额884亿元人民币（折合138亿美元），仅为苹果公司当年利润的40%左右。同时，中国IT百强企业当年的平均利润率为5%，而苹果则为40.5%。

　　“如果核心技术不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产业做得再大也没钱赚。”中国工程院院士、前中科院计算所所长李国杰说。

　　浪潮集团高级副总裁、高效能服务器和存储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王恩东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中国用户需要付出巨大的经济成本。以关键应用主机为例，它在中国的平均售价是美国的2.4倍。”

　　进入国家决策视线的，还包括信息安全。

　　“计算机芯片和系统中很容易埋放一个类似于定时炸弹的东西，可以被远程控制。如果机器是别人做的，即使你知道里面有定时炸弹，也不知道埋在哪里、什么时候炸，这是有风险的。” 安徽大学电子信息工程学院院长、原核高基专家组成员陈军宁对本刊记者说。

　　2012年8月，工信部副部长杨学山公开表示：“我国正面临更加错综复杂的国际政治环境，国家信息安全时刻受到威胁，实现信息系统安全可控刻不容缓。”

　　这正是中国必须要上“核高基”专项的关键所在。

　　“信息战”时代来临

　　2010年9月，伊朗境内的诸多工业企业遭遇了网络病毒“震网”（Stuxnet）的袭击，核设施首当其冲。

　　2012年7月，《纽约时报》报道说，美国总统奥巴马公开承认，美国确实利用“震网”攻击了伊朗纳坦兹核工厂计算机系统，造成伊朗核设施中的离心机运转失灵，从而使其近千台主要核设施瘫痪。

　　这是针对伊朗的秘密网络战争的一部分，由奥巴马下令发动。其实，这一网络攻击计划的代号为“奥运会”，在前总统小布什时期就已启动。

　　由于网络病毒的不可控性，到了2010年，“震网”的传播范围已远远超出了纳坦兹核工厂和伊朗，影响了中国、英国、德国等多个国家，甚至包括美国自己。

　　信息战不再是科幻电影中的情节，而是如此清晰而现实。

　　美国等国家不仅成立了电子战部队，还组建了信息战部队，规模不大，但地位快速上升。

　　突破技术封锁

　　再以目前的大型主机为例，金融、电信、能源等关键行业对这种高端服务器系统的依赖程度非常高，因其需处理大规模的紧耦合数据。银行的储蓄业务系统、汇兑结算系统和银联信用卡交易结算系统、电信领域的通讯网网管系统、能源领域里的电力调度系统等的核心数据库，均是以大型主机为承载平台。

　　“服务器，尤其是关键应用主机，都可以通过网络进行远程操作，读取、修改数据，修改系统。而中国的主机设备长期依赖进口，这埋下了不小的隐患。”王恩东对本刊记者说。

　　2007年，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和原国信办联合对电子政务进行检查，已经建设和在建的电子政务项目中，设备国产化率不足33%，中国主要金融机构设备国产化率不足2%，关键应用主机系统几乎是清一色的国外设备。

　　“这个情况至今也没有太大改变。”王恩东说。

　　为了打破这一局面，国家设立的“高端容错计算机研制与应用推广”项目，成为“十一五”期间投资最大的“863”项目。浪潮的天梭K1正是这一项目的成果。

　　大型主机技术一直是国家之间竞争和控制的焦点领域。从上世纪冷战时期的“巴统组织”，到现在的“瓦森纳组织”，都将关键应用主机技术列入控制范围。

　　美国制定的《美国出口管理条例》、《国防授权法》、《关于常规武器和两用物品及技术出口控制的瓦森纳安排》等法规，从不同角度严格规定了技术控制的细节。例如，对出口到中国的32路以上的高端服务器系统，其出口许可证明确规定：“系统的使用仅限于商业用途；指定安装地点和应用；系统供应厂商和美国商务部要对系统的用途进行定期检查”，而且美国商务部对这类系统的配件出口进行严格限制，严防通过进口部件进行整机组装。

　　2010年11月14日，中国天河1A登上了全球超级计算机TOP500榜首。而奥巴马在此后不久的一次演讲中即提到了中国超级计算机对美国领先地位的威胁。在奥巴马演讲的第二天，美国一家厂商就从浪潮收回了其美国处理器产品的通讯协议等公开技术文档。而这是天梭K1研发所必需的资料。

　　“后来，这家厂商专门到美国政府拿到了正式的许可，才又重新对我们开放技术文档。”王恩东回忆说。

　　2012年10月，美国国会发布报告称，华为、中兴为中国情报部门提供了干预美国通信网络的机会，威胁美国国家安全，并警告美国公司不要使用中国公司华为和中兴提供的关键电信基础设施。澳大利亚也紧随其后，禁止华为成为该国国家宽带网络项目的承包商。

　　作为“高端容错计算机研制与应用推广”项目的另一个承担者，华为遇到了更糟糕的事。

　　2010年5月，华为想通过收购美国3leaf公司“特定资产”来获得关键应用主机芯片组技术。直到11月，这项交易仍未提交到CFIUS（美国外商投资委员会，负责审查有可能涉及美国国家安全的投资交易）备案。期间，CFIUS曾要求华为自愿放弃这一收购。

　　经过几个月的僵持，华为最终放弃。

　　直到今天，华为的大型主机也没有上市。

　　市场比钱更重要

　　如果有一天，国外的计算机、或者是英特尔和微软对中国实行禁运，中国很多关键行业可能会陷入瘫痪。

　　国家在“核高基”领域的投入正是为了化解这种风险。

　　不只是“核高基”专项，“863”计划也在这一领域持续投入。早在1993年，由李国杰主持研发的“863”项目“曙光一号”并行计算机是中国自主研发的第一台用微处理机芯片构成的全对称多处理机系统，运算速度每秒6.4亿次，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一个趋势是，IT领域的研发越来越注重市场和应用。

　　“高端容错计算机研制与应用推广”项目就特别强调了“应用”。因此，浪潮和华为作为企业力量成为这个项目的承担者。浪潮的产品主要面向金融领域，目前产品包括天梭K1，华为则面向通信领域。

　　在这个投资7.5亿元的项目中，政府拨付了2.6亿元经费。

　　目前天梭K1已售出十多台。

　　“大型主机动辄上百万元甚至千万元的价格，用户也都不是价格敏感型的，不是说国产主机便宜他就会采用。而我们也很难说服他们相信国产机的稳定性不比国外品牌差。”王恩东说。

　　由于天梭K1面市时间较短，实际应用案例并不多。2010年8月30日，天梭K1测试样机在中国建设银行新疆分行启动上线测试。经过两年多的时间，完成了区域业务综合处理平台这个关键业务系统向国产主机设备的移植，并替代了原来的进口设备。

　　“两年来运行稳定。”中国建设银行新疆分行信息技术部总经理朱鹏鹏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然而，在市场上说服用户仍需要很长的时间。

　　“我们参加招标时，客户习惯性的逻辑思维是，给我一个购买国产机的理由。”王恩东说。

　　这是一个坚硬的市场。

　　因此，所有的国产厂商都希望在与国外IT巨头同场竞技时，能得到政策的大力扶持。

　　正如工信部推广“核高基”设立的试点应用单位，天梭K1也得到了一些政策推动的政府采购。 当然，在政策的支持之外，国产设备还面临着自身的完善。

　　据了解，目前，天梭K1采用的处理器仍来自于英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