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记者 李一能 报道 晚报制图 任萍
夏季是车辆故障抛锚的高发季节，如果车辆不幸在道路上发生故障，牵引车救援就是驾驶员唯一的指望，可并非所有在道路上行驶的牵引车都是 “救援天使”，其中也有一些“磨刀霍霍”的“黑牵引”。日前，市民沈先生遇到了一件怪事，他的车辆在G15高速抛锚后先后赶来两辆牵引车，两车的涂装、装备、人员服装看上去都差不多，还都称对方是“黑车”，几乎要大打出手，最后等警方赶到，其中一方才悻悻而去。事后正规牵引车驾驶员告诉沈先生，之前他遇到的就是一辆“黑牵引”，如果车被他们牵走，被骗被宰几乎是免不了的。
“黑牵引”究竟是如何宰客的？上周五，记者亲身体验了一场“黑牵引”骗局的全过程。从高速公路到修车厂，宰客忽悠无处不在，300元的牵引费开口变500元；几十元就能修理的小故障要价2000元；“检修”后“好车”变成“坏车”。经过暗访调查，“黑牵引”与“黑汽修”勾结宰客的利益链浮出水面，危害令人触目惊心。而正规牵引车公司在“黑牵引”冲击下苦不堪言，有的路段几乎完全“失守”，80%的故障抛锚业务都被“黑牵引”截走。
业内人士称，“黑牵引”在上海出现多年，近年来有愈演愈烈之势。究其原因，除了市场需求增加、“正规军”力量不足外，管理部门缺乏监管手段也是重要原因。该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监管缺位、法条滞后、权限冲突是目前政府部门治理“黑牵引”遇到的难点。 “能执法的上不了高速公路、能上高速公路的缺乏执法手段，这就是目前在‘黑牵引车’管理中存在的怪象。 ”
读者投诉
报警等来两辆牵引车，都说对方是黑车
上周一上午，市民沈先生驾车沿G15沈海高速前往松江城区，在上高速公路不久，车辆的发动机故障灯就亮起，车身剧烈抖动，沈先生急忙把车停在紧急车道上打开双跳灯，并在车后放置三角反光标识后报警求助。
就在他报警两分钟后，一辆黄色牵引车拉响警报赶到现场。 “那是一辆小型卡车，上面装着气泵等修理工具，我看它警灯一闪一闪开过来，还想这效率真是高，我刚报警车就来了。”沈先生告诉记者，从牵引车上下来两名身穿橙色工作服的牵引员，二话不说就准备拖车，沈先生上前询问，对方称是接警而来，让他收起反光标牌准备离开。 “我去车尾拿三角标志，他们已经用牵引绳把我的车固定住了，这时警报声响起，又来一辆牵引车。”
沈先生开始以为两辆车是一家单位的，但从后来的那辆牵引车上下来的牵引员却告诉他： “前面那辆是黑车，千万别上当，快让他们走。”正在安装牵引绳的前车牵引员一听火了，上来和后车人员吵了起来，还让沈先生不要上当，说对方才是假冒的。
一下子来了两拨人，都说对方是 “黑车”，沈先生被弄糊涂了，两辆车不论是车型、涂装、标志、人员装扮看上去都差不多，而且都说是接警而来，他又从未接受过牵引车服务，根本分不清真假。眼看双方争执越发激烈，几乎就要动手，一辆巡逻中的警车靠近。一看警察赶到，先来的那辆牵引车收起装备马上离开现场。
事后，正规牵引车公司的牵引员告诉沈先生，这里 “黑牵引”非常多，冒充正规牵引企业是他们的惯用招数，市民稍不留神就会上当受骗。在截到生意后， “黑牵引”往往想尽办法坑蒙拐骗，并和 “黑汽修厂”联手宰客，而正规牵引企业事后往往成为被投诉对象，反倒为 “黑牵引”背了黑锅。
记者调查
抛锚还没报警，牵引车已“接警而来”
由于“正规军”及时赶到，沈先生才没被骗，他希望通过媒体提醒市民遇到类似的情况要保持警惕，不要被“黑牵引”忽悠。但“黑牵引”究竟是如何宰客的？上周五，记者设法暗访并记录了“黑牵引”的整个宰客过程，市人大代表潘希晨也随行见证了整个过程。暗访的结果令人触目惊心，“黑牵引”与“黑汽修”互相勾结坑蒙拐骗，市民则毫无还手之力，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上周五中午11点，记者乘坐的车辆在G15南通方向新桥闸道附近抛锚，点火系统中一个保险丝发生故障，车辆无法启动。车辆停在紧急停车带上，在车后规定距离放置反光标识并打开双跳灯后，记者等人在车内等待救援。记者当时并没有报警，但仅4分钟后，随着一声警笛，一辆黄色的小卡车出现在反光镜中，车顶还亮着几盏类似警灯的爆闪灯。经同车的专业人士鉴定，该车是“黑牵引”无疑。
卡车在记者车前停下，两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下车开始准备牵引。“我们是施救的，你们抛锚了是吧？ ”其中一位年轻人让记者收拾东西准备牵引。在被问及他们是否是接到110通知而来时，年轻人回答说：“是的，是110通知我们的，这里都是我们负责牵引。 ”这句话显然是谎话，因为记者根本就没有报过警。
记者注意到这辆卡车没有专业牵引设备，只用了一条牵引绳，抛锚车辆的方向和刹车都由年轻人控制，属于高速公路上禁止使用的“软牵引”。当记者质疑“软牵引”是否安全时，年轻人说放心，自己从事牵引多年，都是“软牵引”，从来没有出过事故。在被问及价格时，对方开价500元，而这条高速公路上的正规牵引车单位，小型车牵引报价只有300元。在牵引过程中，年轻人得知记者正在寻找修理厂，“热心”地推荐附件一家“又大又正规”的修车厂，并在一路上打手机联系这家单位，于是毫无动力的故障车和牵引车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记者几次提醒他专心驾驶，但年轻人还笑着回答：“我们是正规单位的，你放心。 ”
经过半个小时的牵引，来到了青浦徐民路近华徐公路的一家汽修厂，在支付了500元后，牵引员提供了五张定额发票，但经过简单的清水测试后，发现这些发票没有水印，印章遇水不化，全都是假发票。
“热心”推荐的修理厂“明修暗拆”
在被拖入修理厂后，记者发现这家所谓“非常正规的大修理厂”看上去像是一个废品回收站。经过仔细观察，这家汽修厂就是一个堆满杂物的仓库，里面是一个破旧的汽修车间，外面堆杂物，边上还有一个饮料仓库，环境极其脏乱。维修人员将故障车推入汽修车间后，问记者哪里出现故障，并拿出一台电脑进行检测。
记者使用的车辆刚刚做过保养，除点火系统中的一个保险丝，其他零件一切正常，按照市场价格，一个保险丝最多几十元钱，可维修工报出的故障原因和价格却令人瞠目结舌。 “根据电脑检测的结果，车发动不了是因为汽油泵坏了，更换一个汽油泵需2000元。”记者看到，这家修理厂的员工在打开引擎盖后，除了真正有故障的点火系统外，其他地方都检查了一遍，还当着记者的面将一些管线拔掉，并试图拆卸发动机上的其他零件。 “这车坏得挺严重，没几个小时修不好，如果有事情你们先走，下午再来拿车。 ”维修员告诉记者，把车交给他们，下午肯定能修好。
虽然记者并不懂修车，但已经认定如果再这么“修”下去，没故障也要修出故障，于是呼叫一路暗中跟随记者的接应人员赶到修车厂，找机会更换了保险丝，迅速脱身。在离开汽修厂后，车辆开始抖动，随着驶上高速公路，车辆抖动越发厉害，车速一直提上不去。之后经过正规修理厂鉴定，发动机的分缸线被人扯断，车辆一个汽缸因此停止工作。 “你如果真的在那里维修，就不是付2000元能够提车了，发动机故障可大可小，只要他们认定你不懂行不会追究，几万元修理费都敢开，说是修好了，其实就是帮你把线接上，一分钱成本都没有。 ”专业人士表示，如果不是专业人士，根本无法识破骗局，只能乖乖付钱。
业内揭秘
坑蒙拐骗还打人，外环、G15、沪宁路段“黑牵引”最猖獗
“你们遇到的就是标准的‘黑牵引’宰客流程，‘黑牵引’联合‘黑汽修’，除赚牵引费，维修费里也有提成，牵一次几百元，修一次几千元甚至几万元，宰一个是一个。 ”上海拯救牵引汽车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沈均表示，G15本是拯救公司牵引业务中标路段，但受到“黑牵引”巨大冲击。据一位一线牵引车司机告诉记者，在G15高速上，如今80%的故障、抛锚车辆，正规牵引车都接不到，绝大部分生意都被“黑牵引”截走。沈均告诉记者，黑牵引车平时在道路上巡逻，看到故障抛锚车就冒充正规牵引车施救，市民又缺乏辨别真假的能力，于是经常上当受骗。
“黑牵引”在坑蒙拐骗后，留下的 “烂摊子”往往让正规公司背黑锅，拯救公司每个月都能接到客户的投诉电话，反映被骗被宰，调查后发现都是“黑牵引”所为。除了勾结“黑汽修”牟利，“黑牵引”有时还会制造故障，在服务区、收费站等常有车辆停泊的地点，专挑外地车辆下手，迅速剪断目标车辆的管线后尾随其后，在车辆发生故障后装作“偶遇”，劝说驾驶员不要报警，并吓唬他如果不肯牵引会被扣车扣分，许多驾驶员因为完全搞不清状况而掉入陷阱。
除了坑蒙拐骗，“黑汽修”还经常和正规牵引车人员发送冲突，正规牵引车被打骂、围攻、毁坏设备的情况时有发生，去年拯救公司就有一名牵引员被“黑牵引”人员打伤，肇事者因为故意伤害而入狱服刑，但这是近年来唯一的案例。在实施牵引作业时，“黑牵引”毫无安全意识，专业技能极差，经常造成二次事故。今年2月18日，G15高速莘砖北路路段，一辆卡车的雨刮器发生故障，在驾驶员下车进行修理时，一辆“黑牵引”以为该车需要牵引，快速开到卡车前方，倒车实施牵引，结果将卡车司机挤死在两车之间。 “黑牵引”驾驶员发现撞死人后驾车逃逸，后向警方自首，这只是近年来发生的“黑牵引”致人死亡的案例之一。
沈均告诉记者，受到“黑牵引”冲击的企业并非只有拯救公司一家，目前“黑牵引”最为猖獗的就是外环 “沪青平至宝山路段”、G15高速、沪宁高速，负责这些区域的牵引车企业同样损失惨重。由于 “正规军”车辆不多，“黑牵引”几乎占领一些路段的全部市场。正规公司运营成本很高，养车养人还要纳税，而“黑牵引”除了汽油费是零成本，“黑牵引”的泛滥让许多公司叫苦不迭。
“黑牵引影响了国家税收，破坏了牵引行业的正常秩序，忽悠市民受骗上当、造成严重安全隐患。 ”沈均说，如果让“黑牵引”继续发展下去，许多正规牵引车公司将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届时整个城市的道路救援体系的正常运转将会受到波及。
监管难题
交警只能处罚违法停车对非作业状态“巡逻”毫无办法
记者在采访中获悉， “黑牵引”已在上海存在多年，随着近年来上海机动车保有量快速增加， “黑牵引”也在一些区域 “泛滥成灾”。管理部门对此则有何对策？
嘉定G42京沪高速同样有 “黑牵引”出没的情况，交警部门对此现象打击已久。嘉定交警支队高速大队大队长章子瞻告诉记者，交警部门虽然不是 “黑牵引”的管理主体，但“黑牵引”在高速公路上非法施救，存在严重安全隐患，也是交警部门的管理重点之一。
章子瞻告诉记者，交警经过调查发现，这些 “黑牵引”许多都是挂靠在汽修厂名下，名义上是为汽修厂客户提供救援服务，但闲暇时汽修厂老板也会要求牵引车到道路上 “拉点生意”，从 “被动服务”变成 “主动出击”，这批车辆成了 “黑牵引”的主体之一。
交警部门在执法中，如果发现“黑牵引”在高速公路上施救，按照非紧急情况不得在高速公路上停车的法条，将对其进行罚款扣分的处罚，从今年开始，高速公路停车扣分从3分上升到6分，倒车从6分上升到12分，对 “黑牵引”形成威慑力。今年以来嘉定交警部门处罚 “黑牵引” 23起，其中扣12分驾照降级的1人。虽然在加强执法后 “黑牵引”上京沪高速“抢生意”的情况有所减少，但只能说是有所缓解而不是彻底根治，原因是交警部门并没有真正有效的执法手段。
“交警所能处罚的是交通违法行为，这就意味着当这些 ‘黑牵引’正常行驶中，交警不能对其处罚。”章子瞻告诉记者， “黑牵引”在高速上违法施救的过程短，取证难，交警接到报警赶到现场往往 “黑牵引”已经开走，只能对遇到的违法车辆进行处罚，而对非作业状态中的“黑牵引”毫无办法，这些车辆的身份并没有问题。
运管处是主管单位但执法总队无高速公路执法权限
“黑牵引”到底该谁来管？能否遏制 “黑牵引”的泛滥？记者采访了一位上海牵引行业的资深人士李先生（化名），他告诉记者， “黑牵引”泛滥，反映了拖车行业的监管缺位，目前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相关法规滞后。
早在2011年，上海明确由市交港局下属的运管处作为牵引车行业的主管部门，当时有业内人士认为，这正是重塑行业管理格局的一个契机，首先要做的就是建章立制。有了行政规章，就有法律依据，就能认定到底是不是 “黑车”、是不是涉嫌违法、做什么处罚。同年，相关部门还联合发布 《关于进一步规范本市道路清障施救牵引服务收费的通知》，规定拖车费每次每辆不得超过1500元。
“但是纳入管理以来，相关法规滞后，并未及时跟上。目前交港局能参照的管理条例只有道路运输管理条例，上面只字未提与牵引车相关的规定。”李先生说，目前对牵引车管理有明文规定的法条，只有上海市公路管理条例，但其执法部门是路政局，并非牵引车行业的主管部门。 “现在出现了一个很矛盾的情况，交警可以对 ‘黑牵引’执法，但手段有限，只能以交通法规进行处罚，威慑力很低；路政部门也可以执法，但并不是 ‘黑牵引’执法主体；运管处是主管单位，但其执法力量城市交通行政执法总队没有上高速公路执法的权限，高速和快速道路是 ‘黑牵引’活动最猖獗的区域。”李先生告诉记者，能执法的上不了高速公路、能上高速公路的缺乏执法手段，这就是目前在 “黑牵引”管理中存在的怪象。
牵引行业协会欲“自救”建“打黑联盟”档案库供执法整治
“不能说政府部门不管，事实上直到目前管理部们仍在为整治 ‘黑牵引’努力探索，非常想把这个行业管好。”李先生告诉记者，关于牵引车行业立法的准备工作一直在进行，主管部门与牵引企业十分期盼相关的法条能尽快出台，这样就能解决不少目前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难题。但目前遇到的问题是，牵引车行业还是一个刚起步的新兴行业，规模相对较小，立法的难度较高。
“立法”并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但如何整治“黑牵引”却是目前必须面对的问题。李先生建议政府部门应该进一步理清管理权限，开展多部门的联合执法，在整治”黑牵引”的行动中形成合力，避免出现“单打独斗”情况，建立长效机制，在整治过后防止“黑牵引”卷土重来。对纵容甚至致使“黑牵引”宰客的不法汽修店也要加大打击力度，从源头截断“黑牵引”的利益链。
从行业的角度来看，李先生认为正规牵引车企业应当在应对“黑牵引”冲击的问题上团结一致，建立一个“黑牵引”档案库，收集“黑牵引”车辆的相关信息，提供给执法部门以便整治。据透露，目前上海牵引车行业协会有意向建立一个“打黑联盟”，汇聚全市牵引车企业之力应对“黑牵引”对正规企业的冲击。
"黑牵引’乱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消除，只有各方共同努力，才能逐渐压缩其生存空间，让牵引行业回归到有序的轨道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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