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记者 赵晨熙
“我现在天天关注这事，毕竟自己也快退了。”家住北京市西城区玉桃园小区的陈寒苦笑着说。
现年56岁的陈寒目前就职于某小型企业，奋斗大半生的他原本打算再过几年就退休颐养天年，然而最近一系列有关养老金改革的消息却把他“吓得不轻”。
随着中国老龄化社会的逼近，养老金问题愈发引人关注，2013年6月初，人社部就表示正在抓紧研究养老保险顶层设计方案，来自社科院、人大、清华、武大等院校的多个专家团队参与制定了改革备选方案。8月12日，清华大学提出的养老体制改革方案率先在人民网上公开，其中有关“从2015年开始实施有步骤的延迟退休计划，2030年之前完成男、女职工和居民65岁领取养老金的目标”的内容格外引人关注。
“提高领取养老金年龄是否就是延迟退休？”清华大学的养老体制改革方案在网上公布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社会热议。94.5%的人反对延迟退休
看着刚退休的老婆每天去街心花园散步、聊天，每月还能拿到3000多元的退休金，家住北京西城区熙府桃园的王义群在羡慕的同时，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我还能按时退休吗？”和陈寒一样，再有5年就到退休年龄的王义群最近也一直在关注当前养老体制改革问题，尤其是当前大热的“清华方案”。
方案指出，根据精算原理，在平均寿命75岁的条件下，领取养老金的年龄应为60岁，而2030年前后中国人均寿命有望达到80岁，领取养老金的年龄应相应提高到65岁。
因此清华大学方案对延迟领取养老金作出了如下安排：第一，从2015年开始，1965年出生的女性职工和居民推迟1年领取养老金，1966年出生的推迟2年，以此类推，到2030年实现女性65岁领取养老金。第二，从2020年开始，1960年出生的男性职工和居民推迟6个月领取养老金，以此类推，到2030年实现男性职工和居民65岁领取养老金。艰苦岗位的男女职工可以提前10年领取养老金。
当前我国男性职工60岁退休，女性职工50岁退休，女性干部55岁退休，艰苦岗位男性55岁、女性45岁退休，均从退休时起领取养老金。为此清华大学提出的“延迟到65岁领取养老金”的方案被众多媒体解读为“延迟到65岁退休”，在坊间引起轩然大波。
“我们工薪阶层累死累活也比退休拿得多不了多少，谁不想早点退啊。”王义群情绪激动地表示，退休是我们的权利，延迟退休便是剥夺权利，我坚决反对！
王义群和陈寒只是反对延迟退休“大军”中的一员，搜狐新闻近日对25000多人进行的一项题为“你对延迟退休持什么态度”的社会调查也显示，94.5%的受访者明确表示反对延迟退休，仅3.2%的受访者表示支持，2.3%的受访者表示中立或未表明态度。退休即失业？
面对几乎一边倒的反对，清华方案的主要起草者之一，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杨燕绥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了理解，“方案的发布就是为了听取不同的声音，收取不同的意见和建议”。但她强调，方案内容是延迟领取养老金，并非延迟退休，是根据人口统计老龄化速度测算出来的，“这个结果可以作为政府决策的一个依据，并非政策”。
无需延迟退休，养老金则要延迟领取，这被民众认为更加难以理解，“合着退休头几年我还拿不到养老金，那这养老金还有什么用？谁养我？”陈寒不理解。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秘书长、研究员唐钧也直言延领养老金无异于“退休即失业”，他提出，对于70%左右的中国人，退休后的唯一经济来源就是退休金，如果不能一退休便领取养老金，就等于下岗，甚至比下岗还惨。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执行副院长毛寿龙认为清华方案的背后彰显的是当前我国养老金的资金缺口问题，他分析指出，总量上看当前现收现付即年轻人缴纳的养老金用来支付给退休人员这一方式目前尚可持平，但过去由于历史原因很多人并未缴纳或只缴了少部分养老金，此外人口老龄化的发展，也势必会拉大养老金缺口。 “今后两个劳动人口就要供养一个老人，因此引领人们多工作，延迟领取养老金，是必然趋势。”面对质疑，杨燕绥表示，中国约在2025年进入深度老龄社会，65岁及其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的14%，约5个劳动年龄人口赡养1个老人；2035年则进入超级老龄社会，65岁及以上人口将占总人口的20%，约2个劳动人口赡养1个老人，“中国的养老问题已刻不容缓”。
在杨燕绥看来，领取养老金的年龄和退休年龄并不等同，但过去我国却当一回事处理，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这个问题应该分开考虑。杨燕绥介绍，目前美国政府养老金领取年龄是67岁，而在领取养老金之前你可以自己安排提前退出劳动力市场，“每个人的情况各不相同，包括身体状况、学历状况、家庭状况等都不一样，因此退出劳动力市场的时间确实不该一刀切。”
对此毛寿龙坦言，与国外相比，中国养老制度的发展还很不完善，像美国除了有联邦公共养老金即基础养老金之外，还有类似401K计划这样的企业养老金和IRA计划这样的个人养老储蓄可以弥补从退休到领取养老金之间的这段“空白期”，而目前中国除了基础养老金外基本没有企业养老金和个人养老储蓄，这也要求中国必须尽快研究完善补充养老金制度。延迟退休改革在各国都难推进
“如果领取养老金的时间推迟到65岁，那60岁到64岁这段空白期怎么办？在中国估计很多退休的人还会继续工作来养活自己。”因此在毛寿龙看来，清华提出的延迟领取养老金方案在当前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延迟退休。
清华方案公布伊始，唐钧便在其微博上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认为，首先中国人，无论男女，70%都不可能工作到65岁，女的一般40岁，男的50岁就会进入就业困难期；其次是今后的中国，压力最大的是就业问题，如果大龄劳动力不退出劳动力市场，青年人就业就会受到影响。
对唐钧反对的理由，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顾昕表示理解，但他向法治周末记者表示，我国现行退休年龄是1978年设定的，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类寿命也在不断增加，2010年人类平均寿命已达74.83岁，劳动力供求也在发生变化，在人口老龄化加速行进之时如果依然维持现有的退休年龄，将会导致养老金代际之间的负担越来越不公和不可持续，“未来延迟退休应是大势所趋，也是很多国家的做法”。
有关推行“延迟退休”的信号，官方也早已传递。2011年，人社部新闻发言人就表示，人社部正慎重、积极地研究退休年龄推迟问题；2012年人社部表示“推迟退休年龄已是一种必然趋势”；今年“两会”期间，人社部负责人再次表示，延长劳动时间、延迟退休年龄肯定是趋势。此次清华方案再次把“延迟退休”摆上了台面，是否意味着已势在必行？
“延迟退休对某些人是福音，对某些人却是灾难。”毛寿龙分析指出，大部分工薪阶层，自然希望可以早退休，不工作也能领取与工资差不多的养老金,而领导、官员退休后，养老金与工资相差很多，他们肯定更喜欢延迟退休。“其实不光中国，德国、法国等国在延长工作年限的改革上也很艰难，说白了这种冲突本质上就是整体利益和个体利益、长期利益与短期利益之间的博弈。”
在毛寿龙看来，延长退休年龄以此提高养老金给付门槛的确是随着人口预期寿命延长而出现的必然趋势。但他指出，如果真要推行延迟退休，也应该在充分调研和收集民意的基础上小步渐进，并个性化灵活对待。
“我认为延长退休年龄应该让民众根据自身情况自主地选择。”毛寿龙指出，政府可以将法定退休年龄和领取养老金的时间延长至65岁，而民众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决定是否选择提前退休。
毛寿龙认为，提前退休的岁数应该有限度，比如规定最低退休年龄为法定退休年领的5年前，由于当前我国女性退休年龄较男性早，因此在改革初期可相应放宽女性提前退休年限。此外他强调，选择提前退休者，只要符合缴费年限，退休后也可领取养老金，但其所能够领取的养老金将按照提前退休的年数相应递减，直到达到法定退休年龄，再领取全额养老金。
对于毛寿龙的观点，顾昕表示认同，他认为搞延迟退休决不能“一刀切”，而应考虑不同群体特点，实行弹性退休制，可以此次延长领取养老金为契机，探讨建立完善的退休机制。
据了解，清华方案自公布引起质疑后，已于近期做了第一次修改，针对养老金改革方案新增了补充条款：两个困难群体需要有托底的社会政策。一是50岁女性企业职工，引导她们居家就近参与养老服务业，再有困难的人，可以通过失业保险、最低生活保障和提前领取部分养老金的方式解决；另一群体是艰苦岗位职工，应当根据岗位艰苦程度分别界定提前领取养老金的年龄，严禁造假。
“这次的补充内容其实就是对弹性退休制的尝试，有一定积极意义。”顾昕认为，除了艰苦岗位，对于医生、教师这类技术阶层群体，应该鼓励延迟退休；而对官员等权力阶层在延迟退休上则应更谨慎，要有严格的审核和监管制度。
延迟退休要想逐步被公众接受，顾昕觉得退休金的金额标准也必须要相应提升。
2010年10月上海市曾率先尝试职工柔性延迟退休年龄，但据上海市社保局统计，截至2012年9月，仅200多名劳动者办理了延迟退休。一位职工算了本账，延退期间他需要多缴纳近3万元的养老保险，而退休后每月基本养老金增加340多元。这意味着他退休10年后才能把交出去的钱赚回来，显然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如果延迟退休却还按原来的工资替代率来领取养老金，劳动者不合算，对延迟退休自然没有积极性。”顾昕提出，可以研究根据延迟年份递增基础养老金等方法来增加民众积极性，具体数额和计算方式则需要更深入的研究。改革双轨制争取支持
此次清华方案把延迟退休推上了风口浪尖，但毛寿龙认为延迟退休和延迟领取养老金等政策的研究制定必须与其他养老制度改革协同推进才能取得成效，其中重要的一环就是退休金双轨制并轨应是当务之急。
毛寿龙坦言，机关事业单位员工不缴纳养老保险，退休后的退休金却平均高于企业员工二三倍，养老金双轨制有悖社会公平。
上述搜狐新闻对延迟退休的万人调查中，就有62.9%的受访者主张对官员、公务员应严格禁止延迟退休。毛寿龙也觉得在公平问题未得到很好解决的背景下，推行延迟退休等政策只是治标不治本，“延迟退休是长期的养老改革方向，从中短期看，加速双轨制并轨应是当务之急，公平的养老体制下民意对延迟退休的排斥也会降低”。
据杨燕绥介绍，清华方案共提出了八个方面的养老金改革方案，除了领取年龄外，也包含了机关事业单位并轨等内容。
针对双轨制并轨，方案提出了“两步走”，先是提高企业、城乡居民养老金标准，机关不变，就高调低；然后是从“十三五”规划期间开始分步实施二元结构养老金制度，其具体组成是：国民基础养老金(40%至60%)+个人账户储蓄养老金(50%)。
所谓国民基础养老金的设计是打破身份界限建立全覆盖的国民基础养老金制度，整合现行各类由政府支付的公共部门退休金、企业职工基础养老金、城乡居民养老补贴等，按照上年度各地居民家庭平均消费支出的40%至60%，向全体年满60岁或65岁的中国城乡居民支付国民基础养老金，非纳税人的支付率为40%，低税率人的支付率为50%，高税率人的支付率为60%。
个人账户里则包含个人和企业缴纳等费用，这一部分用来改善生活，政府不会拿走，即使个人去世也可以留给家人使用。
“国民基础养老金和个人账户都是不错的想法。”但顾昕认为，在实施中将面临不少难点，比如个人账户的发展就需要我们建立养老金的受托人制度，完善中国的养老金市场，而改革涉及多群体利益，更会举步维艰。他建议在研究讨论制度设置的同时，继续加快对机关事业单位的合并缩减，降低改革阻力。
法治周末记者了解到，目前虽只有清华方案被公布出来，但国研中心、社科院等4家学术研机构所做的方案也已于8月底上交相关部门，方案重点包括养老金整体投资运营、机关事业单位养老保险制度改革、延迟退休等内容。
对此杨燕绥称，各团队的方案内容有很大差距，目前所公布的版本不代表养老体制改革方案的总体方向。人保部劳动工资研究所原所长苏海南也明确表示：“人保部会研究汇总专家团队提交的养老体制改革方案，但总体方案不可能那么快出来，近期都不会有任何明显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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