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的“留守”
初文已经60多岁,是友全的堂哥。
下排村剩下的4户人家,辈分关系是这样的:会新是叔叔辈,被称为“七叔”;初文和友全是会新的堂侄子,阿光又是初文和友全的堂侄子。这个村子一共只有12个人,但按辈分仍有五代人。
最小的一代就是小菲,今年两岁,再过两年,她就要去县城读幼儿园,那时友全夫妻可能也就不再回来。
初文之所以孤零零一个人住,就是因为儿子在外打工,孙子上了小学,妻子到县城去租了一间房子照顾孩子读书。
初文说,原来这里有小学,有三四十个学生,10几年前被撤掉了,所有孩子到“生产队”的小学去读书,要走三四公里的路。现在“生产队”的小学也只剩下10几个学生,而在几年前,还有200人左右。原来镇里的中学也在四五公里开外,有好几百学生,几年前也关闭了。
以前,以民办教育的形式存在的小型学校,像细胞一样深入每一个偏僻的村子,新世纪以后,学校不断收缩,最后全部集中到了县城,现在,一些乡镇里连一间中学都没有。
教育的远离农村,也是像下排村这样的村子被遗弃的重要原因。
10月11日上午9时,翁源县烈士陵园门口的邮政局,前面有五六级的阶梯,上面密密麻麻坐满了老人,足有三四十人。进入烈士陵园,里面闲坐的、跳舞的、听戏的、唱山歌的,尽是老人。
他们刚刚送完孙辈到附近小学上课,然后在陵园内活动等待着下课。这和一般意义上的城市老人接送孩子不同,他们中的许多人,只是一个人租住在县城照顾孩子,家其实还在农村。因为教育的远离农村,年轻人虽然并未外出打工,老人、小孩却仍然换了一种方式“留守”,这种特别的状态,相当于把一般意义上的“留守儿童”反过来理解。
这不是农村的城市化,而是城市的农村化。因为教育的需要,到县城去买房子,也成为一种强烈的愿望。抛弃农村,是必须的选择,尽管这些青壮年离开农村之后,可能一无是处,事实上还干着农民的活。
友全在买了房子之后,对于要不要搬到县城去长住,就和妻子阿春狠狠地吵了一架,甚至谈到了离婚。阿春认为辛苦一辈子,就是为了摆脱“农民”身份,不让人看扁,而友全觉得,在农村自己很自在,知道自己是谁,随便一转身都有的是活儿干,在城里他手足无措。
“而且我一去到城里的房子,浑身都酸痛,晚上觉都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友全说,他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离开下排村。
看上去,因为教育原因,或买或租,农民纷纷进入城市,似乎是一种值得乐观的发展趋势,然而许多家庭其实因此经受着从前难以想象的心理折磨。
下排村几年前还住着13个人,另一个是老温,一位70多岁的婆婆。她有3个儿子,大儿子一直在蹲监狱,小儿子一般好几年见不到人,也没成家,只有二儿子阿安状态正常。原来温婆婆也在县城带孙子上学,后来因为眼睛瞎了,被送回村子里一间幽暗的泥砖房里,阿安和妻子仍然留在县城谋生。
温婆婆生活无法自理,经常没有饭吃。友全说,自己常常在吃饭的时候给她送一份,但如果自己不在村里,或者忘记了,温婆婆就只能饿肚子。有时太孤单,想要找人聊天,温婆婆会沿着墙根摸向有人声的地方,为此常常摔进污水坑里,挣扎得全身都是恶臭的泥浆。
几年前—村民的叙述里总是找不到确切的时间—她在墙根下摸到了一瓶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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