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事件后,康泰生物只有一份“偶合症”的通告解释,令家属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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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瑞的孩子在南湾人民医院出生,医院至今没给他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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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儿子出生,到接到儿子的死亡通知,杜瑞(化名)仅仅当了74分钟的父亲。
快两个星期了,悲伤的他还在焦急地等待医院的说法,“这么多天过去了,谁能告诉我,孩子的尸检到哪一步了?”
杜瑞无法理解,他的家庭已卷入到一场系统性风险。一连串婴童死亡事件,让乙肝疫苗接种—迄今中国应对肝炎最有效且低成本的手段,面临着公众的信任危机。
文/片 本报特派记者 寇润涛 发自深圳
患儿只存活了74分钟
12月29日中午,在厨房里,杜瑞一边给卧室里躺着的妻子做午饭,一边憋着声儿抹眼泪。
他不敢哭出声来,“孩子不明不白去世,我还没告诉妻子实情。”
杜瑞告诉齐鲁晚报记者,“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刚生出来就没了,妻子肯定接受不了。”不想让刚经历剖腹产的妻子再受一次更大的“创伤”,却又没法圆场,他和家里人只好哄她说,孩子“流产”了。
10年前初中一毕业,杜瑞就从老家陕西富平来广东打工。2011年,他在深圳认识了妻子王芳(化名)。
深圳水贝是当地非常著名的珠宝交易地,杜瑞就在水贝一家黄金饰品加工厂上班,每个月工资一两千元,他对此倒也知足,“生活刚起步,暂时钱少没关系,日子总要一天一天地过。”
今年4月,王芳在医院查出怀孕,杜瑞当时简直乐疯了,“有了孩子,才算是在深圳安了家、扎了根。”
怀胎十月一直是“痛并幸福”。“妻子产检查出患有耻骨分裂症。”杜瑞说,妻子经常因病症而疼痛难忍,临产前一段时间,连走路都困难,只能躺在床上。
一直熬到12月17日,王芳被推进深圳市龙岗区南湾人民医院的产房,杜瑞则在产房外设想着无数个与小生命见面的场景。
作为例行程序,杜瑞被叫去签了一份新生儿打疫苗的情况登记表,他还特意问了一句:“新出生的孩子都需要打么?”得到护士的肯定答复后,他在表格上签了字。
10点31分,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杜瑞至今对产房内传来的儿子的大声啼哭记忆犹新,“医生从产房出来的时候,跟我说儿子非常健康。”在医院的新生儿情况记录中,杜瑞的孩子身体健康状况被评为10分。
不过,在医生按诊疗常规为孩子肌肉注射了维生素K1和乙肝疫苗后的三到五分钟,孩子出现哭声减弱、脸色变苍白等生命体征变化。
当时,还在产房外等候的杜瑞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护士叫他跟着去抢救室,眼前的一幕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小生命”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嘴里插着的管子不断涌出艳红的鲜血。
从孩子出生到医生宣告孩子死亡,仅仅经过了74分钟。杜瑞说,时间都是医生记录在册的,现在却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不想再回忆了,但是回忆却那么清晰。”
“我是当事人家属,为何没人来沟通”
杜瑞很疑惑,“从产检到出生,孩子一直都好好的,就在打了疫苗后没了,谁能接受得了?”
当时,疑似乙肝疫苗接种致死已经引起不少人警觉。12月6日,湖南衡阳一名男婴接种乙肝疫苗次日死亡;12月9日,湖南常宁一名男婴也在接种乙肝疫苗次日死亡。两名婴儿的尸体已被送往长沙的医疗机构进行尸检。
未有定论之前,涉事疫苗生产商深圳康泰生物制品股份有限公司公开说,“婴儿死亡疑为偶合死亡事件”,公司产品没有问题。
12月18日,杜瑞特意到医院拿到了儿子所打疫苗的包装盒,上面写的正是“康泰”两字。他都不知道这家公司在哪儿,他向医院讨说法,医院也没有回应。之后,他就再没找过任何部门。
杜瑞向单位请了假。他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去上班,“妻子总有一天会知道孩子去世的实情,她肯定伤心欲绝,我和妻子哪里还有心情去工作……”
疗伤是个漫长的过程,现在只有杜瑞独自默默承受。亲戚们在守候了小两口几天后走开了,打算照顾妻子的岳母也在知道实情后,经不住打击病倒了。
12月19日,在杜瑞的孩子去世两天后,深圳市疾控中心才将这一疫苗事件报告给深圳市食药监局。对此,相关部门解释称,之前并未将男婴死亡与疫苗联系在一起。
12月20日,国家食药监总局和卫计委联合下通知,要求暂停使用深圳康泰全部批次的重组乙肝疫苗产品。
而杜瑞了解到这些信息,均来自深圳市食药监局12月23日发布的通报。“我是当事人家属,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来跟我沟通一下?”他非常不解。
12月26日,深圳市南山区科发路的深圳康泰生物制品股份有限公司已经暂停生产,该企业一位媒体接待负责人说:“目前不接受媒体采访,因为缺少权威的调查结果。”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和人道主义的精神,康泰生物对此事件的当事家属表示深切的关怀,对受该事件影响及困扰的广大公众表示诚挚的歉意。”该负责人说。
当有记者提出“是否去探望受害者”时,该负责人称“不便回答”。
对此,杜瑞很愤怒:“什么叫‘不便回答’?不管你有没有责任,当面给我一个解释也好。”
南湾人民医院同样回避了采访,称“调查结果出来前,不方便回答”。
只能在家里等,杜瑞满腹抱怨:“医院、疫苗企业、卫生部门都对我不管不问,公平么?”
疫苗接种的零风险困局
各方的谨口慎言让杜瑞不满,也让几十年建立的国家免疫网络第一次受到了公众的质疑。
12月24日下午,卫计委联合食药监总局召开了关于乙肝疫苗有关问题媒体见面会,官员和免疫专家一起回应社会的质疑。据官方说法,相关检验需要约20天才出结果。
针对疫苗的应急机制正在展开,但有业内专家还是觉得反应慢了。
公众对疫苗安全的不信任,引发了医界的普遍担忧:一旦计划免疫制度受到冲击,放弃疫苗接种的代价将非常大。据卫计委统计,中国的乙肝病毒携带者高达9300万人。1992年起,中国将乙肝疫苗接种纳入计划免疫,此后8年,中国减少乙肝病毒感染者约8000万人,儿童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减少近1900万人。
然而,疫苗并非总是完美。多位受访专家表示,在中国,乙肝疫苗安全性已经极大,异常反应概率非常低,但令人沮丧的是,异常反应无法避免,不能苛求它零风险。
世卫组织公布的数据显示,接种乙肝疫苗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发生率为1.1/100万剂次。中国公布的乙肝疫苗注射异常反应概率,远低于世卫组织的数据。
不过,这极低的不良反应发生率落到任何家庭头上,都是100%。
“为啥就让我们摊上了?”杜瑞反问。
死亡案例大多被冠以“偶合症”来解释,这个有些专业的医学术语,已被很多人看做推脱责任的托辞。
有律师建议,针对疫苗接种的风险,不管是不是药企和接种人员的责任,国家都应该首先完善有关补偿或赔偿的保障制度。只有公开透明的疫苗监管信息、对受损者家庭的合理补偿、健全的维权机制,才能重建市场的信心。
北京大学医学部教授王一方指出,医学确实是存在风险的领域,目前公众在对医院“高期待、零风险”的心理预设下,缺乏对意外的接受、容忍心态,甚至把一些技术问题也归咎于医德。
如何防治失控后的公众恐慌?王一方称,这需要政府、媒体以及医院三方共同努力,相互松绑,“从感受的角度来说,我们应该竭尽全力去理解、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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